可温府的风烟苑里却异常冷清。
确切而言,是风烟苑的偏院异常冷清。
温怀舟自那日起又是许久未归,苦童百般无赖的坐在窗门口看着那稀稀落落的雨,轻轻叹出的气都能变成一团白烟。他穿的也算单薄,不似温家别的主子们都披上绒毛大貂,整个屋子里满满登登的都是火盆。
苦童在风岚山上过惯了寒冷的冬天,穿得虽少,身体却分外热乎。阿昀在一旁捧着热茶,倒是冻的浑身发抖,却也没对苦童提一声要求。
他看得出来,苦童这些日子总是有些心不在焉,时而坐在窗口发呆,时而忘记自己想要做什么,倒是风烟苑的正房那边每日忙的热火朝天,苦童无事的时候总是看着那个方向。
前日院里几个丫鬟贴了红窗花,昨日几个小厮牵起了红缎绸,这日又来了一批婆子运来上好的红棉絮。不管如何,都是一片红色的。
阿昀怕苦童越看越难受,总是变着法子惹他开心。但苦童并非因此魂不守舍,只是他最近每晚都在做那个梦。
还是那个少年,总是牵着他的手,带他各式各样的玩耍,露出正脸的时候他却甚为恐怖,不露出正脸的时候笑容如同春风般和煦。
他像一个人,却又不像。
可除了阿昀发现了苦童的异样,并无人问津这个离风烟苑正院极近的偏院。因为温府上下的心全都放在这将近的喜事上,连这阴冷的天气都吹不淡仆从脸上的红润。
婚期将近,温府小到丫鬟大到大夫人都忙得不可开交,连那阿昀都被使唤来使唤去,要说除了一直未回府的温怀舟以外,苦童竟成了府上最清闲的人。苦童看这样子,也不好意思一个人在偏院里偷闲,反而主动到后厨出点绵薄之力。
后厨的小厮见着他来颇为讶异,却也正好差这人手,忙不迭让苦童生火烧水,苦童倒是得心应手,做的有条不紊。这日正巧是婚期的前一日,大伙们都在提前备好菜,有苦童的帮助,温府几百号人总算也不至于饿着。
不一会儿,一大锅一大锅饭菜出炉,这才刚冒着热气端出过来,那会儿大房又来催人送菜去了。这若干人都热的汗流浃背,无人顾及大房的丫鬟檀香,正准备呵斥这些小厮的时候,苦童只好上前一步,主动提出送去。
大房的人对这苦童自始至终都没好过,苦童心里虽是怕,但也不想让这些累的半死半活的人们无故受骂。檀香这会看到他在这后厨帮忙也没多问,叫着苦童拿起食盒就往大房那边赶。
檀香一人撑着伞走在前头,都没问苦童是否有伞就径直走了。苦童看这天也就毛毛细雨,把食盒抱在怀里就冲进了雨幕里。
檀香虽是女子,走在前头却健步如飞,苦童被寒雨打的骨头泛凉,却也紧赶慢赶跟在檀香的身后了。到了慈沁苑,檀香看着苦童这一身狼狈样,眉头都拧在了一起,只让他先在外头等着,连屋子都不让他进。
不过多时,房里传来争吵声,与之同时还伴随着一声声瓷碗摔碎的声音。
苦童怔愣片刻,知晓有人把自己送来的菜全部抽下去了。正思索着大夫人正和谁争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大门忽而从里头打开了。
苦童看着出来的人,不自觉颤了一下。
竟是许久未见的温怀舟。
温怀舟也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苦童,满脸的狠戾和阴郁在看到他之后缓和了些许,看了苦童半晌后却又皱起了眉头。
苦童先一步对他鞠躬,小声说道:“少爷……”
温怀舟略微颔首,却上前一步扯了一把他湿漉漉的袖子,语气不善地问道:“怎的搞成这幅样子?”
雨水打湿了苦童整个头,乌黑的头发贴在脸上煞是乖巧可怜,嘴巴被冻的有些发紫,上半衣服湿了大半,袖摆那处却犹为湿润,原是苦童用一路上袖子抹脸才变成这般样子的。
温怀舟不知苦童身为一名主子,怎的每次都能把自己搞的狼狈不堪,却偏生看起来甚是可怜,到了嘴边的骂硬是咽了回去。
苦童在心底松了口气,庆幸温怀舟不提那夜不欢而散的事,这才无所谓地笑笑,说着又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夫人这边找人来催了,我正巧在后厨帮忙呢,想着这雨不算大,伞也就不打了。”
温怀舟听到“后厨”二字,像是想起了那夜苦童和温怀霖的画面,不自觉皱了皱眉,却也未多言一句,拾起一旁的伞在准备走的时候,对苦童说道:“走罢?”
苦童惦记着檀香拿走的食盒和后厨的活,便准备拒绝温怀舟的好意。
温怀舟看出他的意图,不耐的“啧”了一声,直接拉着苦童到了他伞下。
苦童见着温怀舟一身灰黑裘毛,整个人被衬得矜贵大气,和一身狼狈的自己截然不同。他又犯了老毛病,害怕自己身上的雨水和厨房干活的污油会蹭在温怀舟身上,悄悄挪开大半身子到了伞外,生怕挨着温怀舟一分一毫了。
温怀舟看着这动作又是一个气绝,不容置喙得把苦童拥到伞下,死死锢在他的右臂下。
强大的乾元气味在自己的周身围绕,依旧是那个冰凉的雪山气息,扰得苦童颇为心神不宁,但是身体竟温暖了不少。虽是这气息极其凉薄,但也仍旧比伞外刺骨的冬雨还要暖和一些。
苦童知晓方才定是他与大夫人大吵了一架,现下心情必定好不到哪儿去,便极为识趣的一语不发。
虽这一路上极其沉默,却叫温怀舟忘掉了方才的不愉,虽他明白琛玥嫁进温家百益无一害,但他气的不过是亲生母亲一次又一次自作主张的给自己安排婚事,甚至都没告知过只言片语。
可是现下在苦童身边,周身的戾气竟不自觉的淡了,虽他身上有后厨的油烟味,却还是泛着一丝淡淡的茶香,清淡却悠扬,拂去了温怀舟心底最后一丝浮躁。
即便身上穿的是苦童甚为珍惜的狼貂毛,他也要把他搂得更紧一点。
再紧一点。
苦童感觉到身旁这人拥着自己的力度加大了,竟是让他感到了一丝疼,心里虽是疑惑,却也没有多说一句,自己默默忍住了。
两人悠悠消失在雨幕之中。
翌日。
这日不愧是皇上钦定的黄道吉日,竟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雨后初霁,阳光铺洒在神州大地,街坊百姓无人不翘首以盼,只为瞧见那温三爷的尊荣。
白涟酩酊大醉得倚在窗口,看着街上处处喜庆的样子只觉讽刺。
不一会儿,只听一声声此起彼伏的唢呐领那头阵来,又过两名举牌的小厮,一批骏马悠悠踏过,一名男子坐在上头。
一袭红衣,手牵红缎,头戴纱帽冠,眉目凌冽却极为俊俏,竟比那宋玉潘安还要更胜一筹。
只是稍微看仔细点儿,就能发现他眉宇间的愁态。
白涟看着他出现,闷头又是几口烈酒,盯着这一对人马浩浩荡荡的来,又浩浩荡荡的走,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被剜下来随着他们去了。
他承认,自己曾对温怀舟撒了一点谎,他那时候的想法极其单纯,他深知世家公子没一个专情的,不过是这会子嘴上说爱你,下回又去和别的人厮混,仅是贪图这个人的钱,想要爬到更高的地方去。
可后来,他发现这个人很奇怪,就是一心一意为自己好,他不只是贪图你的身子,更想要的反而是一个笑。是啊,多么奇怪的人,看到自己笑都能开心得和个孩子似的。
他却渐渐的沦陷了,在他柔声唤自己名字的某一刻,在他笑着说有多爱你,在他压在自己身上缠绵悱恻……更是那双盛满爱意的双眼,只在自己的身上停留。
但白涟一直知道,他看得那个人不是自己。
那是一个单纯又善良,纯朴又天真,不谙世事的人。自己唯一和他像的,不过是那颗痣罢了。
可那又如何?只要温怀舟喜欢,他可以一辈子成为这种他最唾弃的人,只要他永远呆在自己身边。
白涟曾经如此不屑那种爱恨痴嗔,现下骨子里都刻下了温怀舟的名字。
但温怀舟,把一个,两个先后接回府,更何况有一次还就在这醉梦楼里和另一个人合欢了整整三天。他气的恨不得直接把他们俩扯开,但他到底只是个一无所事的中庸罢了。
后来的温怀舟上来给自己道歉,好言好语哄了半晌才见好。但白涟知晓,他与温怀舟的关系已经产生裂痕了。
因为他看到了那个坤泽,那个干净到纯白无瑕坤泽,眼角也有那样一颗痣。
他几乎可以确认,这就是温怀舟苦苦寻了十年的人。
但他怎么会就此罢休?自己和温怀舟经营了两年的感情不可能说断就断,他会尽全力守住温怀舟,谁都不可能抢走他。
白涟失神着看向那段接亲队伍最后一眼,咽下最后这口烈酒。
温府今日宾客络绎不绝,可谓门庭若市。不是世家宦官,就是一方富甲,带的赠礼也是相当不菲,一身雍容华贵的温夫人和庄重肃穆的温正霆正在正厅接待客人,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
这边小厮仆从们在前厅忙的不可开交,后头苦童跟着后厨准备菜品也进行的如火如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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