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听清了?”
见沈非玉点头,陆纪明便从怀里抽出一纸信封,火漆印上的图案神秘而陌生。
把信件交到沈非玉手中,陆纪明神色郑重:“有劳师弟跑这一趟了。”
“应该的,师兄不必如此。”
“非玉。”
就在沈非玉转身之际,陆纪明叫住了他。
“关于师父的传说一直不少,可是非玉,须知传说最终都是要陨落的。”
天边不知何处涌来一片乌云,陆纪明的脸一半染着月光的冷意,一半隐匿在浓重夜色中,叫人看不清神色,只觉那双眼黑沉如泥淖,骇人的念想如数匍匐在黑色的外表之下。
“……小师弟,保重。”
第二章
夜已深,明月黯淡,夜风泠泠。
听萧楼外,白衣弟子神色慌张。
“笃笃笃。”
门扉扣响,发出急促的音节。
不多时,只着里衣的贺知萧打开门,面露不虞:“何事?”
弟子行礼后禀报:“师叔,有人趁守门弟子精神不济之时擅自离开门派。”贺知萧挑高一边眉毛,弟子见状头埋得更低,“此名弟子在离开前,从大师兄陆纪明手中接过一物件。天色太暗,弟子未能看清是什么。”
说是守门弟子精神不济,实际上到底疲懒惯了,竟然连有弟子擅离师门都不晓得。贺知萧敛眉沉默,半晌后道:“你先去叫醒掌门,我随后便到。”
“是。”
弟子领命来到飞竹殿,敲门无人应,于是自作主张推门而入,映入眼中的便是半个身子探出床沿,即将落地的洛闻初。
洛闻初打了个酒嗝,身子一耸,竟就这么摔了个王八朝天。
弟子意识到自己添的形容词,轻轻掌脸:“……罪过罪过。”
他将洛闻初扶起,想把人搬回床上。
这事极累人,洛闻初身量挺拔,醉酒后格外沉实,外加动个不停,更是加大了难度。
真不晓得平日里小师弟都是怎么照料醉酒的掌门的,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
终于将洛闻初重新架回床上,小弟子心中倍感欣慰。
一刻钟后,穿戴整齐的贺知萧步入房门,一见睡得四仰八叉的洛闻初,句话没说,直接把人薅了下来。
小弟子:“……”心里有苦说不出。
脑袋二次着地的洛闻初嘶了一声,睁眼望向罪魁祸首,尔后四肢并用爬回床上,拉过被子蒙住头,瓮声瓮气的说:“麻烦吹下灯,我要睡了。”
这一次,贺知萧选择拿脚踹。
“我说八戒,你怎么这么浑呢?”洛闻初叫苦不迭,捂着屁股从床上蹦下来,“大晚上的不睡觉,跑我这儿来,难不成是想跟师兄抵足而眠,一叙手足情谊?”
对于他的打趣,贺知萧八面不动:“沈非玉下山了。”
洛闻初的表情微微一凝,不过瞬息又恢复成往日的不正经:“中午看见放在殿门外的食盒就该知道,你说这孩子心眼儿怎么这么实,偷听还往心里去了,又不会真赶他下山。”
“他最后见的人是陆纪明。”
洛闻初微顿,冲缩在床尾的小弟子道:“你先出去。”
离开前,那名弟子恍然一瞥,竟是从洛闻初的脸上看见了严肃二字。
他们家掌门惯来嬉皮笑脸没个正经,怎么会有严肃的一面?一定是错觉,嗯,错觉。
门扉阖上,烛火剪影蓦地一跳,慢慢趋于平静。
洛闻初揉了揉酒醉胀痛的脑袋,在桌边坐下,倒茶一饮而尽,冰冷苦茶入喉,暂缓醉酒后的一系列不适症状。
“他这是终于要行动了?”贺知萧也坐了下来,一坐下便迫不及待的开口,“这么些年我们一直想要钓出他在派中有无其他帮手,现在看来,便是那沈非玉了。”
洛闻初一手摩挲着茶杯边缘,一手有节奏的敲打着桌面,这是他思考时的惯用动作。
贺知萧深深的望着他:“你说的,放长线钓大鱼,现在大鱼就出现在眼皮子底下,该收网了。”
“不,不一定。”
“怎么说?”
敲击声停止。
“对方这些年来都未曾假手他人传递任何消息,这一次又为什么要交给沈非玉,仅仅是因为沈非玉要下山?这是其一。其二,我认为他在故意引导我们,八戒,你真的觉得我们安插在他周围的眼线他会一点没察觉?反向干扰我们的视线,这种事他又不是没做过,”说罢,洛闻初叹息着摇头,“八戒呀,你还太嫩了。”
“不许叫那个名字!”
“好好好,不叫便不叫,都依你。”
贺知萧差点把茶杯捏变形。
洛闻初此人就是有本事把人气得七窍生烟,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都能让他气回来。
贺知萧深吸一口气:“其三呢?”
正如洛闻初知道怎么气他最能戳中痛点,他也知道洛闻初还有未尽之言。
“其三,”窗外漏进一丝风,烛火狠狠一跳,差点熄灭。光影变幻间,洛闻初眯起眼,眼中光芒闪烁,“非玉这孩子我还是晓得的,纯良秉善,虽然于剑术一窍不通,但胜在刻苦勤奋,韧性十足。我认为他不会是那条鱼。”
“他若不是鱼,那又是什么?”
“可能是迷障烟,亦或鱼饵,再或者,……随处可见的弃子。”
贺知萧呼吸一紧:“你的意思是?”
洛闻初放下茶杯,起身道:“不管怎么说,他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
飞屏山西南方向数里外,有一座常年被烟雾笼罩在内的城池,唤作烟城。
沈非玉入城时,正是清晨雾浓时分,铺天盖地的烟雾如影随形,步履带出一丝烟,转瞬又融入进周遭环境,道路两旁的房檐黑瓦影影绰绰,像是雾中混进了十几双眼睛。雾气隔绝天光,往上看只有灰蒙蒙一片,叫人凭空生出些许惶惶之感。
早起的小贩挑着担子在雾中穿梭来去,脚步放得很慢。
沈非玉叫住一名小贩。
得知他要去城郊古宅,小贩面色一变,打量沈非玉的目光顿时十分古怪。
约莫是看沈非玉面嫩,年纪又小,小贩拧眉,操着一口叽里咕哝的地方话咿咿呀呀,沈非玉仔细听了片刻,才知对方是告诫他千万不要靠近那座古宅。
“去不得去不得!”小贩摆手说,“小娃去那作甚?那地方死过人,住进去的都死了,现在那边早没人啦。”
沈非玉心下起疑,却还是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得把东西带到才行。”
见沈非玉不肯改变主意,小贩叹了口气,同沈非玉指明方向,随后挑起担子,一步一沉的消失在迷雾中。
古宅在烟城最北面荒郊,入目皆是遮天蔽日的三人合抱粗大树,层峦叠翠间,古宅的飞檐黑瓦露出浓墨重彩的一角。树下生着一人高杂草,密密麻麻的,遮住了通往古宅的道路。
看起来果真如那小贩所说,许久未住人了。
左右无路,沈非玉只好从杂草中趟过,途中,手掌被某种叶片锋利的植物划出一条血线。
沈非玉抹干血迹,并未上心。
穿过杂草丛,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扇斑驳的木门,拿手轻轻一戳,门板咯嘣两下倒地,荡起灰尘。
沈非玉:“……”
天地可鉴,他不是故意弄坏人家门的。
“有人吗?”沈非玉试着敲了两下墙。
无人应答。
难不成师兄骗他?还是说他找错了地方?
沉思间,院内忽然传来咔吱一声,好似有人推开了古旧木门。
沈非玉又耐着性子扬声问了一遍,依旧无人应答。
或许方才是风吹开了门吧,他想。
正准备离开之际,院内忽响:“咳咳咳。”
沈非玉猛然回首紧盯院内。
总不能这也是风声吧,那这风得多瘆人。
思索再三,沈非玉决定进院看看。
这是一间二进四合院,中间院子十分宽敞,一眼看去毫无遗漏,只一张石桌,三大缸水缸。走近一看,水缸蓄满了水,表面飘着浮漂,映不出人影,也瞧不见水底。水缸显然在这个位置放置了很久,久到缸底周围满是青色苔藓,混着水缸剥落的褐色外壳,颜色驳杂无序。
沈非玉回身走了几步,打算进屋看看,猛地想起,烟城近两天未有下雨,水缸里的水从何而来?
少顷,沈非玉拔足狂奔向门口,然而不等他靠近,数十道人影先后从屋内、树丛蹿出,挡住了去路。
来人身着黑衣劲装,手执双刀,腕部露出一截妖异的蛇形纹身,竟是魔教中人!
再一回头,水缸里冒出三人,与堵他去路的魔教形成前后夹堵之势,沈非玉无处可逃,不自觉捏紧了怀里的信件。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大师兄叫他来此是为了杀人灭口?
陆纪明缘何这么做?他们二人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
“把东西交出来。”魔教为首之人上前一步,恶狠狠的盯着沈非玉。
沈非玉移开手,强忍着惊骇说:“什么东西?在下只是来此探亲,诸位鸠占鹊巢,还问在下要东西?恕在下不知。”
听上去倒是镇定,可是颤抖的声线还是出卖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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