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亲自满上三杯酒,当着所有人的面一饮而尽,而后跟着管家离开。
在座各位面面相觑,石珫身边的那名武将探身过去,放低声音:“袁鼎今日叫我们过来究竟何事?”
“不知。”石珫端起酒盏,“见机行事,若有不对,你们找个机会离开。”
今日来袁府的十二人,竟无一人是袁党。石珫心里明白,袁鼎必是有所动作,阮临也定早已反应过来,才会在袁鼎面前演那么一出。
他与阮临的关系朝中知者不过姜流。平日里毫无交集,阮临在众人面前又一直不屑逢迎,如今对他石珫看不顺眼也不是说不过去。
袁鼎要是真有什么打算,定是针对他的。阮临虽为袁鼎忌惮,但一直不涉政治无所偏向,或许还有一线机会得以脱身。
石珫往阮临那边看了一眼,就见阮临一人在坐上眼睫半敛,脸上少了几分血色,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
他余光一直落在阮临身上,就见他几乎不动筷,只时不时抿口酒,旁人看不出什么问题,他一眼就能看破阮临这是在忍。
阮临身体因为那些年的折腾寒气入骨落了病根,到了冬天最是难捱;天气热的时候能略微松快些,只是偶尔不注意还是会牵出些病症。若是没人看着,阮临便丝毫不上心,不出大事从来不吭声。
石珫心里担忧,阮临感受到他的目光,回了一个极淡的笑容,轻轻摇头示意无事。
嗓子忽的发痒,阮临装作清嗓子,闷声咳了几下,心中苦笑。
出门时还想着带瓶止咳的药,谁知忙中出错,两个瓷瓶又实在是像,竟拿错了。身上带的这个瓶里装的满满当当,却一颗都吃不得。
他揉了揉额角,无声叹息,还真是自作自受。
那头,袁鼎看了信,不慌不忙的离开宴厅,“人在哪儿?”
“前厅。”管家道。
袁鼎随意的点点头,将手上的信扔给他,“处理干净。”
宁香正等的心焦,终于盼到袁鼎出现,立刻行礼:“大人。”
“太后派你来的?”袁鼎没有坐下,只是在她面前停下脚步。
虽说知道这两人的关系,宁香却一直莫名有些惧怕袁鼎,只低垂着头:“是。娘娘派人来问过几次都没回信,怕大人遇着什么事,就让我来看看。”
“最近事情多,一时顾不上她。”袁鼎道,“如今人也见了,话了带到了,眼下天色已晚,我明日安排人送你回去,你让她别多想,我事情处理完就去落云山。”
宁香咬着唇:“娘娘让我快去快回,若明日再出发,我……”
袁鼎没精力同她在这些小事上纠缠:“随你。”他说着又忽然问,“你确定葳儿现在落云山?”
这话问的实在莫名其妙,宁香不明所以,点头道:“自然是在,娘娘还说要等我回去回话。”
“既如此,我给你派辆马车,你这便走吧。”
宁香讷讷应下,袁鼎大步离去,留管家为她引路:“姑娘,请。”
她于是不敢再想,慌忙跟上他的脚步。
此时此刻,一驾马车快速驶进宫门,低调而沉默,没有惊动任何人。
宫人正在点烛火。卢葳推开总管搀扶的手,推门进殿,就见石璋端坐案前,火光摇曳明明暗暗,他的侧脸被勾勒的不清晰,似拢着一层蒙蒙墨色。
灯渐次点燃,满室光芒。宫人尽数退下,他抬眼看她。
“坐吧。”石璋开口。
卢葳深吸一口气,绷直了身体,纵使坐下依旧不放松,端着姿态道:“你叫我回来做什么?”
石璋手指轻轻抖了一下,淡淡道:“这么多年,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卢葳呼吸一滞,随后冷声说:“别兜圈了,你想做什么?”
石璋:“二十多年,你可曾因为一些事彻夜难眠?”
卢葳:“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你可曾良心不安?”
“你究竟想做什么?!”
“你可曾有一刻想过收手?”
“石璋!”卢葳站起来,胸口起伏,“你想说什么!”
石璋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将一张纸放到桌上仔细摊平,慢慢的开口:“你后悔过吗——这么多年,这么对我。”
那张纸纸页泛黄,显然保存多年,只是上面墨迹凛然,一字一字清晰的不可辩驳。
那是张药方,底下还盖着太医院院正的印。
卢葳哑然后退,艰难道:“你从哪拿到的?”
“万华宫失火。”石璋手指扫过纸上的字迹,“我自己去拿的。”
卢葳一怔,随后反应过来,怒道:“你放的火?!”
石璋坦然承认:“是。”
“我还是你的母亲!”卢葳愤怒,“陛下这么做未免太过荒唐!”
“荒唐?”石璋似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时竟笑了出来,“究竟是我在宫里放火荒唐,还是您给亲子下毒荒唐?!”
“我此前一直想不通,若说为了控制我做个听话的傀儡,那该是在我做这个皇帝之后再下毒才对。可为何我从记事起您就开始给我下毒?”石璋盯着她的双眼问,“事到如今,您也不必骗我——是为了争宠?”
卢葳颤抖着声音说:“当年先帝偏宠杜晓,我若不赌一把,如何能在这宫里活下来?”
“所以你就拿我的命来赌。”石璋静静陈述,“纵然皇贵妃从不专权,您在后宫权柄紧握位同副后,仍然不满足,觉得需要拿亲子的命来博前程?”
“不如让我来猜猜吧。”石璋胳膊搭在扶手上,往后靠在椅背,半敛眸子看着卢葳,“你与袁鼎情投意合却没能如愿嫁给他,而是阴差阳错的进了宫,所以你怨恨父皇。”
“后来皇贵妃进宫,父皇摈弃六宫专宠一人,你便更是怨恨,也连带着恨我。所以毫不犹豫对我下手,企图用一个病弱的皇子换取父皇的怜惜,从而在后宫独揽大权。”
“后来袁鼎在官场扶摇直上,你便动了让袁鼎扶我上位的打算。没有什么比一个病弱的皇子更好控制。我顶不了事,你就只能永远依靠他。你用这种方式打消袁鼎的疑虑,让他为你谋划。至于后来皇贵妃撞破你与袁鼎的事,让你们不得不将计划提前先下手为强,都是一些节外生的麻烦事,但不重要,已经解决了。”
“我说的对吗,母妃。”石璋与卢葳对视,“你拿我的命向袁鼎投诚。”
卢葳浑身僵硬,强撑着一口气:“我也没有办法回头。更何况那副药不致命的,只是让你看起来虚弱罢了……”
“因为我现在还活着?”石璋勾起唇,眼中一丝笑意也无,“你真以为我是从阮临进京后才换了药?”
“这个方子,我十五岁就拿到了。”
一句话,将卢葳所有的辩解与托词都堵回去。
半晌她道:“其实所有事你都知道。这么多年……”
石璋只是淡淡道:“我若不这样,如何在宫里活下来?”
所有事情说开,卢葳竟是全所未有的轻松,她深呼一口气,再缓慢的吐出去:“你要做什么。”
石璋摇响手边的铃,卢葳回头,就见姜流进来。
“你毕竟还是我母妃。这算是我尽最后一份孝心。今日我所说之事不会传入他人之耳,日后青史之上还是地位尊崇的太后,不会背丝毫骂名。”石璋看着姜流将一个瓷瓶放到卢葳面前,平静的说,“您自尽吧。”
作者有话要说:倒计时
第75章 日朗天青(五)
卢葳脸色惨白,勉强维持着镇定看向石璋。
石璋丝毫不避,就这么直直与她对视,眸色深沉。
“你真要我死?”卢葳咬着牙问。
石璋平静道:“您可以自己选。”
卢葳惨笑一声,伸手夺过瓷瓶,倒出里面的药丸捏在手心,正要一口吞下,就听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总管慌乱的跑进来:“摄政王突然入宫,身后跟着禁军!”
吞药的动作一顿,卢葳随后用力将瓷瓶扔到地上,长舒一口气,冷笑道:“看来我命不该绝。”
她说着就要出去,脖颈边忽的感受到一阵寒意。
姜流手持短剑,笑的温和:“刀剑不长眼,袁大人来势汹汹只怕不是什么好事,太后还是坐下比较好。再者,您不好奇他要做什么吗?”
卢葳怒目而视,姜流勾着唇:“不如和我在这里看看热闹。”
石璋离开,卢葳咬牙道:“事情都是你帮他查的。”
“是,但陛下从不问我查到什么。”姜流在卢葳耳边说,“陛下甚至不需要我去查,他什么都知道。”
“您是真的不了解景瑀,他这样的人物,您居然看轻他,觉得他能被戏耍控制。”姜流一字一句,“你们,必败。”
袁府。
这么久还未归,在座客人都有些坐不住了。
高望安与阮临对视一眼,随后开口:“既然袁大人有事处理,我们就不打扰了。”
袁府的管家笑脸迎上:“高大人稍安勿躁。我家老爷方才差人回信,说是城中发现一伙歹人,怕各位大人回府不安全,特意让我准备客房供各位休息。”
“你这是何意?”石珫身边的武将拍案而起,“袁鼎这是要软禁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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