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头看向石珫:“你方才说,你家人让你好好跟在宋叔后面,你是怎么想的?”
石珫哑声道:“我娘应是早有察觉,才提前计划好,让宋叔将我带出来。”
“你看。在你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开始做准备了。”阮临轻轻出了口气,吸进的空气满是药材的苦涩气味,“你现在没办法赶回去,宋叔这次没有带上你,说明他们似乎也并不希望这个时候你出现在京城。”
“既然这样,不如好好的等着宋叔回来。现在的种种的猜测都并非是现实,一切等他回来才能见分晓,不是吗。”
石珫将手从雨里收回来。水一滴一滴从指尖和指缝滴落到地面,不一会儿就洇了一小滩。
他问阮临:“你想让我别去多想?”
“不,”阮临微微摇头,“我是让你相信他们。”
第14章 星河欲渡(五)
吃完晚饭,阮母早早去歇息,阮临将家里收拾利索后,跟着石珫一起去他家。
半个月没住人,石珫打开门,阮临随手在桌上一抹,一层灰尘。
皱着眉拍掉手上的灰,他看向石珫:“要不要先打扫一遍?”
石珫没有意见,顿了顿问:“要做什么?”
阮临眨巴着眼看他,半晌道:“大少爷,知道你家的抹布在哪儿吗?”
石珫思索一番,而后坚定地摇了摇头。
这大少爷还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阮临其实也已经料到结局,笑着叹了口气,带着石珫去厨房,找出抹布,吩咐他将布沾湿,自己则拿上扫帚,“走吧,先去房里。”
他一路指挥着石珫,“你先把桌子擦好,灰抖到地上,我待会儿扫干净。”
石珫把湿抹布叠得整整齐齐,往桌子中间一拍,开始认真画圈。
阮临在一边看着,心里满是问号,心道大兄弟你这是要在桌上画符吗?
他一把将石珫的手按住,哭笑不得道:“桌子不能这么擦啊哥哥。这桌上都是灰,转着圈儿擦只会把桌子擦花。”
“你看。”阮临将抹布脏的那面叠到里头去,换了个干净的面出来,抹布贴着桌边,用力一抹,直直的一擦,桌面肉眼可见的干净了许多,与一边花猫脸似的桌子分了楚河汉界,对比鲜明。
灰尘遇水,结成了一块一块的灰迹。摊开布抖一抖,灰落在地上,一小堆。他把扫把塞到石珫手里,三两下擦好桌子,出去将抹布洗干净,又把房间了的架子、床沿、柜子都擦了一遍,最后还不忘全部再擦一次。
石珫站在一边,看着阮临忙来忙去,有些不好意思,想要上去帮忙,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一时间进退为难,脸上难得显出一丝局促的神色。
阮临瞥他一眼,将功成身退的抹布塞给石珫,又从他手里拿走扫把,“喏,去院子里把抹布洗干净,然后在找个地方挂起来。”
终于能帮上忙,石珫挺开心,也不顾抹布上都是灰,直接攥在手里出了门。阮临的视线偷偷跟着他,就见石珫走到井边,提了小半桶水上来,找了个盆倒进去,也不知道用皂角,就这么一点一点慢慢搓。等水黑了,就倒掉,再换一盆,颇有耐心。
洗一块抹布认真的像在临帖,阮临心想,对于石珫来说,恐怕洗抹布还真比临帖难多了。
自己曾也是像他一样,什么都不会。阮临还记得他第一次在井里打水,当时年级不大,力气更是小,费劲往上拉,也不过提上来半桶水,还全撒在了井边,被爹娘拿来说笑许久。
如今为了避免阮母劳累,他总要算着时日,在水用完之前早早的接满一整个水缸。
胸口高的水缸,他一桶一桶往里装,少说也要小半个时辰。
所以说,境遇当真推着人往前。不仅是他,谁又不是被生活逼着改变呢。
收拾完屋子,阮临出了一身汗,洗了把脸,石珫坐在旁边给他扇扇子:“歇会儿。”
阮临看着他床边撑上的竹架,用手摸了摸:“这是什么时候安上的?”上次他来还没见到。
“前些日子宋叔给我做的。夏天家里蚊虫多,他说给我做个床架,上头装上帐子,夜里睡觉就不怕蚊子了。”石珫道,“他走的前一天做好安上的,你来的那天还没弄好。”
阮临看着床架,忽然想到一件事:“我记得我家刚好有一个纱帐没用,我拿过来吧。”
“今天不用拿,等以后再说吧。”石珫说,“天都黑了。”
“没关系,还没黑透。”阮临刚好也像趁着机会回去换身衣服,刚才帮忙打扫沾一身的灰,他穿着不太舒服。
“我回去一趟,很快就回来。”阮临站起来,摁住石珫的肩膀,“你就别跟着了,在家里等我回来。”
阮临一阵烟似的跑回去,石珫还没来得及反应来过,人就已经没影儿了。
“走的真快。”石珫喃喃自语,而后想起什么,赶紧追到门口,冲着阮临喊了句,“走慢点,小心摔!”
阮临没走多久,远处开始隐隐有雷声传来,石珫点上灯,打算烧点水洗澡。
点火用了好半天,呛得他直咳嗽才勉强生好。烧了两大壶,留够夜里要喝的,剩下全都倒进盆里。他看着腾腾的热气,开始往里头兑凉水。等热气终于散掉一大半,他伸手一摸,眉头皱起来。
凉水兑多了。
火已经被石珫熄了。实在不想重新生火,他盯着那一大盆温中带凉的水,咬咬牙,心道不管了,夏天洗个凉水澡没关系。
被凉水冻得龇牙咧嘴,他没敢洗太长时间,草草擦了一遍就赶紧结束。饶是这样,全身的温度也被带走不少,从头到脚都冒着一股凉气。
发梢滴着水,石珫略微擦了擦,就听见院门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进来。
“回来了?”石珫笑着回头,“今晚不热,纱帐放着明天再挂吧,你先去……宋叔?!”
宋何风尘仆仆,一脸疲惫,看见石珫时眼神明显闪躲了一下。
石珫没注意到,一边擦头发一边给宋何倒茶:“您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他看宋何的脸色实在不算好,叹了口气:“坐下歇会儿吧,喝口茶,我去烧水。”
“不用。”宋何一开口,声音哑的厉害。
石珫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下去,心里忽然无缘由的空了一下。缓缓转头看向宋何,他站在一边,轻轻的说:“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来,很累吧。其他的都先放一放,收拾一下,睡一觉,有什么事明天再办也是一样的。”
他说着立刻加快了脚步,想要走出这个房间,匆促的如同逃跑。
月色隐约,屋内灯火从门中勉强流出,照的人分外不真切。
阮临抱着一床纱帐,刚准备腾出手推门,却见大门根本没关,就这么半开着。
我方才没关门?他自我怀疑了一瞬,随后不再想。
一只脚已经踏入门内,阮临瞧见院子那头似乎有个人影,一句“石珫”尚未出口,就听宋何的声音响起。
那是一声极轻的叹息声,阮临的脚步瞬间被钉在原地。
宋何回来了?!
他忽然有种预感,自己似乎即将得知一些很重要的事,而眼前的这种场景,也并不适合他的出现。
几乎是瞬间,阮临没有惊动任何人,又缓慢的抬脚退后一步。那个位置在门外,他能看见石珫,里头的人却并不能发现他。
阮临屏息,瞪大眼睛,看着石珫的身影不动了,接着另一个更高大的人影出现在院子里。
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如同一个卑劣的偷窥者,但阮临无法说服自己离开。
仿佛一瞬间从高空中坠落,原本应该不安的时刻,石珫的心却忽然静了下来,像是面临宣判时生出的不在乎,甚至夹杂着尘埃落定的宿命感。
他渐渐挺直身板,如同这样便能撑住心里的一口气,不至于让自己滑落到歇斯底里的境地里去。
母亲曾说过,一个人,无论遇到什么事,哪怕直到死,都不能让失掉支撑着自己的这口气。不把狼狈显现给他人,这是母亲坚持最深的信条。
于是石珫便也努力这么做了。只是他年纪尚小,到底不能真的不动声色去隐忍压抑。
世界极虚假又极真实,他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梦里,脚下似有千钧重,灵魂却已经随风飘远,不知何处去。
于是,石珫就这么不合时宜的出了神。
只是一瞬。
他想起挂在石珺摇篮上的锦囊,想起母亲房中温暖的熏香,想起身后永远跟随着却默默无声的随从,想起京城的雪,想起庙堂之高江湖之远,想起辗转各地走的路见的人,想起第一次在洛河村看见的星夜,想起阮临熬药时衣袖沾上的清苦味。
还有夜雨将至时,自泥土蒸腾而上的,潮湿沉重的空气。
石珫想,雨要来了。
而在宋何眼中,石珫不过是站在原处罢了。安安静静,毫无波澜的站在原处。
宋何走到他面前,默默跪下。
宋何活了三十余年,第一次发现自己如此残忍。
石珫的表情平静,眼中却藏着山雨欲来。不开口,也不去看地上的宋何。
过了许久,还是宋何先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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