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最后还是去到朝歌楼点了一桌酒,冯恨晚就着靠窗的位子一坐,笑道:“这可真是三代人齐了。”
孟醒乜他一眼,反驳:“你与我一样是我师父那一代之后的,如何算得三代人?也不怕折了你的寿。”
“你这嘴也忒不讨喜,还得孟无悲那样不吭声才治得住你。”
孟醒轻笑一声,不置可否,抬手给沈重暄倒了杯茶,又细心地吹了几下,试过水温才递给沈重暄:“小孩子不许喝酒。”
冯恨晚见他不接自己话,又有些不爽,遂道:“你找本座除了还钱,还有别的什么正事?”
“我找封琳。”
“哪个封琳?”
孟醒也不气他故作糊涂,好言好语道:“江湖第四,新秀中仅次于萧同悲的那个梨花砚封琳。”
冯恨晚喝酒的手微微一顿,仍然微笑:“你找他做什么?打架?抢回属于你的名次?”
“我?我何止第四。”孟醒反而笑了,“都说了,事关我软肋,封家家大业大,我问他些事。”
“孟醒,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鉴灵在你身上,凭你区区第九的名次,不可能无人觊觎。你还敢主动找上门?即使辟尘门不管你作风作浪,封家、宋家、欢喜宗,你真当他们都是石头里蹦出来喝风的寻常门匾?”冯恨晚斜斜地乜他一眼,“你究竟多大本事,本座知道,那些个疯子可不清楚……你若和封琳没有交情,最好别指望拉他上船。封琳此人心机太深,与萧同悲绝不是一个段数。”
孟醒慢条斯理地晃了晃盏中清酒,不着痕迹地握住沈重暄不自觉攥紧了的手,要他更轻松些,冯恨晚不知他小动作,接着道:“封琳以庶子之身爬到今日封家顶梁柱的位置,就算是为了封家,你要他替你做事,也不可能毫无代价。你这软肋莫非值得你拿鉴灵去换?”
“他这不还没当封家家主么。”孟醒轻叹一声,“喝口酒,别急着了。”
“你是不知道封琳……本座当年见他,不过幼子,那眼睛就不像个孩子会有的眼神。贪婪、凶恶、不择手段……”
“好了。”孟醒敲敲桌面,打断他话头,“封琳十三岁那年我师父开山立坛,授新秀侠客半年武学,封家派来的,是封琳。”
“胡说,那年派的分明是封琅!”
孟醒把玩酒杯的手蓦然一停,忽然笑道:“恨晚兄,言归正传。我听闻封家沉字辈曾有两位不世出的剑道天才,长兄封沉善时列第五,幼弟还未入江湖,当时叛逃封家,再无音讯。他叫封沉卿。”
冯恨晚捏杯的手忽然一重,许久才缓缓叹出口气,骂道:“你整天在山上,知道的还不少!”
“……诶。”孟醒替他斟上一杯,笑道,“摘花客,前辈,抱朴子门下首徒孟醒,在此请您封家令牌一用,借,还是不借?”
“……本座的令牌,糊弄前门却还好,当真进去里边,就是杀无赦的请死符。”冯恨晚狠狠地一砸杯,倏然对上孟醒一双噙着笑意,却不容拒绝的眼,一时恼恨极了,索性转手丢给他一枚朱色的镶金的印,“把欠的钱留下,人给本座滚!”
孟醒伸手一接,把一张银票推到他面前,牵起沈重暄向他一拱手:“谢了。你不说我也得走了,听说萧同悲就在永宁周边找我呢。”
“……孟醒,往碧无穷这边钻?请封家人办事?你可真是为了你这软肋连命也不要了。值得吗?”
孟醒侧了侧头,缓然笑答:“那你的眼睛,值得吗?”
冯恨晚不再答话,忽然嗤笑一声,只疲倦地摆摆手,让他立滚别再来烦。
孟醒见好便收,牵着沈重暄便要告别,沈重暄却忽然向他一揖,道:“冯大侠,小子请您这顿酒,您慢用。”
冯恨晚一怔,他没听见几句这少年说话,如今突然听见这一句,下意识便要应好,却才反应过来这是少年给他下的套,又让他欠上一笔,再不好开口骂孟醒了。
于是冯恨晚笑骂一句,挥挥手道:“谢了!送死去吧!”
☆、6
软肋?
我是他软肋吗?
沈重暄想,是累赘吧。
孟醒并不知他想法,一路只顾牵着他行走如风,直到将出永宁县的城门,才似忽然想起般顿住脚步,侧头道:“是为师急躁了,该先和冯恨晚一道用了饭再走。”
沈重暄不想他还会这样细心,一时颇为感动:“我不……”
“让他白占了一顿便宜,呸。”
沈重暄:“……饿。”
时值晚春,城门处仍有依依杨柳,碧绦如玉,这也留不住孟醒二人,一路疾走,云拂身运到极致,孟醒少了锻炼沈重暄的兴致,只把他搂在怀里,闻得两耳风声。
“你很怕萧同悲吗?”
孟醒似乎趔趄了半步,却很快调整气息,速度不减分毫:“嗯……避开麻烦而已。我师父和他师父,有些误会。”
沈重暄悟了。抱朴子与守真君的故事,单是正流传的谣言都有几十种,而萧同悲和孟醒身为两人的亲传徒弟,自然是知道最多的——两位师父的矛盾,自然也就成了徒弟之间的隔阂。
“那冯大侠的眼睛……”
孟醒牵他的手微微一紧,倏地笑道:“可真是长大了,怎么专挑江湖八卦问?他眼睛的事,为师不便多说,一言蔽之,习拂花剑者,天生情痴。但一双眼睛而已,剑道修至一定程度,眼便生在了剑上。”
沈重暄了悟地点点头,另起话头:“所以去找梨花砚封琳对你很麻烦。”
孟醒侧头看他,恰对上沈重暄宛如寒星的眼眸,瞬时只觉心口的那枚朱印烫热得紧,沉吟道:“你怎么这么想?”
“孟醒,你有摘花客厉害吗?”
连摘花客都称危险的人,你为何要以身犯险?
孟醒拍了他头顶一下,笑道:“叫师父。没大没小。”
他没有回答旁的,沈重暄却已知道答案。孟醒也无十全把握,但于久不问江湖的他而言,不靠世家,寻仇一事根本无从谈起——而与他有所故交,且正处于衰势的封家,孟醒愿意与之攀上关系,尽管其险恶程度不亚于与虎谋皮。
原来很多时候,即使身处江湖,也并不是一把剑就能决定一切。
沈重暄想,原来孟醒也是会处在弱势的。
原来大名鼎鼎的酩酊剑,抱朴子唯一的弟子,江湖人传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怪侠,也是会低头的。
——为了他的软肋。
孟醒心中暗道:只此一次,也没有第二个沈家能给屠了。
封家不愧为百年世家,各地均有封家的下属分阁,统称凤楼,由嫡系子弟能者居上,争夺地界,各自管辖,然孟醒久不过问,一时竟只记得三州四都五川之中最为富庶的海州是封琳管属——恰与阳川一南一北,遥隔千里。因此孟醒才会找冯恨晚借印,以图捉到一只见到家印主动凑上来的封姓死耗子。
冯恨晚借他的家印亦是别有乾坤,看似封家各属皆认可家印,镶金镶银又暗寓家中地位,冯恨晚的印既然镶金,便足见他曾在封家是何等的锋芒盖世,能以不过十五的年纪拿到镶金印,已是对他最大的期望和认同。
而镶金印盖于薄纸,又会有不同的暗纹,各自指应一人——数十年前的剑道天才封沉卿,自然配得上这枚镶金朱印。
为方便封家弟子赶来献殷勤,孟醒把那朱印悬在腰封,随着他动作披拂而飞,丹色鲜艳,金色瞩目,甫一进明州地界,便引得不少人侧目,沈重暄不明所以,只隐隐猜得此处封家势大,孟醒却比他好不到哪去,眼见着天色渐晚,实在不耐烦,索性逮了城门守卫衣领便笑问道:“兄台可知此地凤楼往哪走?”
那守卫何曾见过如此俊秀的男子,下意识问道:“你是云都人?”
云都,又称欢都,天下富客纵情寻欢、销金走私之所,且盛出美人,不论男女,皆昳丽无比。
孟醒状似不经意地略一拨腰间朱印,玉印叩上剑鞘,酌霜剑亦轻鸣一声,暗示他江湖人的身份:“阳川。”
守卫这才慌忙收敛了方才的惊愕之色,俯首作揖道:“原来是阳川来的封家少侠。此处是明州子丰县,您稍往里走,临近登仙阁,不多时便可见了。”
孟醒瞥他一眼,忽然笑道:“原来凤楼是谁都可找到的?”
守卫毕恭毕敬:“也不尽然。只是明州地处偏远,朝廷管辖不及,占地却广,衙门偶尔事务繁忙,去年粮荒,凤楼开仓放粮,大家便知道了。”
开仓放粮?
孟醒忍不住看了看身侧乖顺的小徒弟,心道,人傻钱多。
既然人人皆知凤楼所在,孟醒也不再着急问路,转头问沈重暄:“饿了吗?”
沈重暄望他一眼,犹豫片刻,见孟醒满眼写着“你一定饿了”,故也乖巧道:“饿了。”
孟醒甚为满意:“明州登仙阁久负盛名,今日为师带你去尝个新鲜。”
“谁的钱?”
孟醒回过头来瞪他,面上却不减笑意,只道:“明知故问,小没良心的。”
沈重暄:“……”
明州商贸发达,来往多为商贾,因而登仙阁每到傍晚自是宾客如云,人满为患。今日却独有一角异于平常,格外安静,只一玄衣剑客靠窗坐着,搁在桌上的剑看似古朴无奇,却泛着森然寒意,又见他一顶斗笠遮了大半张脸,不见眉眼,也不喝酒,只端杯茶,桌上摆了两碟小菜,似乎并不奇怪——但确实无人敢与他拼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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