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重暄感觉很累,累到察觉不到鲜血淋漓的痛楚。
他的筋脉似乎都在寸寸崩裂,血肉在争先恐后地迸出皮肤,沈重暄手里的折璧已经溃烂成尘,飘散如烟。
释莲的后颈也滚下一滴冷汗。
他从未见过在试剑会上拼到这地步的孩子。
只是一场试剑会而已,又不是生死决斗,分明是了无希望的死局了,何苦如此?
“阿弥陀佛。沈少侠,你已撑不住了。”
释莲面相慈悲温柔,一袭僧袍依然不染纤尘,与前几次一样,他始终将自己的实力控制在看似势均力敌,实则稳操胜券的程度。但这是他第一次劝人认输,也是他第一次看到有人在本来并不危及生死的擂台上把自己置于生死一线的险境。
但鉴灵剑招还未完。
沈重暄拄剑半跪,垂首咳血。
释莲心中暗叹,果然鉴灵还是需要见孟醒出手的,沈重暄始终年岁太小,功力不够。
宋逐波上前一步,眼神轻慢地扫过沈重暄周身伤势,拿起一旁名录,道:“华都释莲胜。”
释莲点住穴位,暂且止住肩上的剑伤,垂目道:“阿弥陀佛,承让。”
“我...”沈重暄挣扎着扬起头,艰难道,“我还......”
一把拂尘蓦然糊上他脸,头顶传来孟醒恶狠狠的声音:“你还个屁!”
“......”沈重暄本还想强撑着再逼出几招,忽然听见孟醒说话,下意识地松了周身防备,昏昏沉沉地合上眸子,片刻便没了知觉,任凭孟醒从他腰间抓下木牌递给宋逐波,恐吓着说:“你吐点象牙行不行,元元还小。”
宋逐波动作停滞片刻,抬头瞪了孟醒一眼,孟醒都疑心他是要提笔在自己脸上写“诲人不倦桃李芬芳”了,才见宋逐波终于从善如流地在牌上刻下“道心坚定”四字,孟醒咂了咂嘴,横抱起自家徒弟便要下台,释莲在他身后宣了声佛号,道:“沈少侠天资聪颖,根骨上佳,假以时日,必成一方名侠。”
孟醒脸上的冷笑转瞬即逝,头也不回。
“不必,贫道只想他一生安好。”
作者有话要说: 释莲:留步啊,把鉴灵使完再走。
孟醒:他真的一滴都不剩了。
元元:我还...
孟醒:你还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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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会对前几章进行修改,可能会出现大面积卡审核锁章的情况,大家如果要看前文的稍微等等就好啦。
☆、37
沈重暄伤得太重,孟醒做主令他弃权即将对上封琼的后一场,名次最终定在八十一,而封琼也因他弃权这一次跻身前五十——至于释莲,依然是保持他略胜一筹的惨胜作风,名列第十一。
七日已过,试剑会第二轮近在咫尺。
释莲早便和封琳说好,沈重暄力竭,只能找上孟醒,因而第二轮开始的首日,释莲便向前十座上的各位一行佛礼,笑如春风:“小僧斗胆,请诸位施主赐教。”
孟醒事不关己地哼了段小曲儿,眼神轻飘飘地撇向冯恨晚,于是另外八人也都下意识地望向冯恨晚,依照惯例,前十的较量是得依次而上的。
释莲踌躇满志,观众们拭目以待,唯独孟醒低头品茶,不动如山。
横空出世的奇才释莲,定然会把前十一番清洗,恐怕进去前五也是有可能的。
宋明庭已在名录上将他名字轻轻一划,再把释莲禅门圈出。经此一役,小至江湖新秀,大到百年四大门,都会对释莲和释莲禅门刮目相看,严阵以待。
释莲禅门,或可在这位手中发扬光大。成为大门派的要求并不算难,四大门也无非是门中有人能列在前十,倘若释莲能一举进入前十,再肃整禅门风气,恐怕今后就是五大门了。
...可拦在第十的怎么就是冯恨晚?
宋明庭叹了口气,释莲实在生不逢时,若是生在同悲山之乱刚结束那时候,或者冯恨晚已经死了之后......可惜了。
胜负未免也太直白。
所有人都这么想,只是心中各有判断罢了。
宋明庭亲自压阵,众人屏息凝神,才见得冯恨晚晃晃悠悠地起身,朝着空气抱拳一礼,孟醒轻声道:“左边。”
冯恨晚嗤声一笑,转回身来也不曾再行礼,释莲自诩慈悲宽容,好脾气地向他微微躬身聊作敬意——然而,这一弯腰,却再没能直回来。
释莲手中持珠飞快,却见冯恨晚微微抬手,掌心向下,玩笑一般轻轻一压,释莲面上骤失血色,冯恨晚似没看出他额上冷汗,仍还笑着问:“倒了吗?”
孟醒朗声回他:“还差。”
冯恨晚淡然颔首,扭头朝孟醒笑道:“诶,内力的确不错,难怪能把你徒弟打趴。”
他俩对答如流,仿佛看不见周围人难看的面色一般,冯恨晚已化掌为指,压力全集中于释莲一点,台下仍有人没能忍住一口喷涌的鲜血,众人默契地退后数尺,才见释莲终于咳出一口血,单膝猛地跪下,狠狠地磕在青石所制的比武台上。
坐在一旁观战的燕还生忽然抬手,指腹在唇边一拭,擦去一点血色,闻梅寻和宋逐波亦是皱眉,面色苍白如纸。
只是旁观,他们已难受至此,可见被冯恨晚针对的释莲该是何等难捱。
释莲本是面白唇淡的温雅长相,这时已被逼得面色发红,青筋暴露,鲜血从他紧闭的唇间不可抑制地涌出,不要说还击,他连抬掌都困难。
萧同悲扶在剑上的手微微一颤,只从冯恨晚这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内力便可推断,他不如冯恨晚——那当时冯恨晚是为何要主动告诉他孟醒的去处?
“小和尚,你不错了。”冯恨晚忽然开口,他面上依然蒙着黑布,唇却扬着,笑吟吟地,“你是不是猜本座是在给沈小公子出头?”
释莲感觉身上压力稍减,再见到冯恨晚满是讥诮的笑容,他自恃内功深厚,从不把所谓江湖前十放在眼里,只以为除却当年抱朴子守真君,如今能做他对手的年轻一辈也不过碧无穷酩酊剑,纵是封琳也得逊他三分,至于乌啼月白剑主一代的老头子,他早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摘花客区区一个老瞎子?
太失策了。冯恨晚才是真正的江湖第一!
“小僧......不敢。”
冯恨晚笑意不减:“猜对了。你可千万要记得,不是本座要欺负你,是那个姓孟的假道士花钱请本座不要手软。”
孟醒在一旁笑意盈盈地帮腔:“是啊,七文钱一两的烧酒呢。”
冯恨晚空出一手往孟醒一指,孟醒当即一甩袖袂,飞身一跃,原本坐着的椅子顷刻之间灰飞烟灭。
“还打吗?”冯恨晚向他倾了倾身子,慢条斯理地和他数,“本座放你过去,你也会被酩酊剑揍得满地找牙,不是吓唬你,本座不爱动刀动枪的,酩酊剑可是逢人就拔剑,本座喜欢温柔点,像现在这样,酩酊剑就喜欢捅人窟窿,一不留神就丢命,还鼻青脸肿的,死相很难看啊。”
释莲是浮屠不世出的天才,即便是上一位释莲,也绝不是他对手,正因为此,释莲从不曾想过会被人当作玩物,碾压一般地羞辱,但他心性坚忍,知难而退,趁着冯恨晚和他说话,余光微微一撇封琳,封琳也不好受,同样面如金纸,向他轻轻颔首。
释莲双手合十,沉默片刻,开口道:“小僧不如。”
压力骤减。
冯恨晚笑得明媚,意气风发地向清徵道君一甩头发:“宋兄,是本座赢啦。”
宋明庭:“......我在这儿。你不要趁机对道君耍流氓。”
江湖前十已经数届不曾变动了,前几次好歹还能看见冯恨晚气喘吁吁地流血流汗,次次险胜,因此大家也只当他是垂死挣扎,从未往心里去。如今一看他这样欺负释莲,才算恍然大悟,难怪前十这么多年不曾变动,原来是这厮关上了前十大门,除非会后私斗和原本的前十丢了小命等人补位,恐怕前十还得这样保守许久。
释莲的败相过于骇人,因此即使前二十都可以挑战前十,却是在这一战后都如霜打的茄子,安安静静地蔫了。
第二轮就此草率了结,众人的关注点成功从释莲能打到第几名变成了冯恨晚为什么不揍萧同悲。
岑穆更是目瞪口呆,小嘴叭叭地跟他卧病在床的沈兄分享,沈重暄身虚体弱,盲听盲从地嗯嗯哦哦,兀自躺在床上看自己的书。
“明日就是第三轮了,摘花客这么厉害,会不会打你师父?”岑穆紧张兮兮地一握拳,心怀苍生地杞人忧天,“唉,但是连第十都这么厉害,美人道长是不是更厉害?”
沈重暄悠悠道:“不是。”
“那道长怎么能在第九?”
“......他啊,”沈重暄一本正经地抬起眼,正色道,“恃美行骗。”
而恃美行骗的孟醒难得没有陪着他的宝贝徒弟,坐在庭中陪冯恨晚喝酒。冯恨晚武功高绝,举世皆知,但高到什么程度,向来罕有人知。
他似乎不过如此。
岁数不轻了,眼还瞎了,一天十二个时辰,少说也有十个时辰是醉醺醺的。可说他没本事,他却稳当当地守在前十,说他够强,他又只是缀在前十的尾巴尖儿。比起他的武功,人们总是更偏爱那些有关他的风花雪月的传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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