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莲起初看重封琳,便是因他冷静从容,无论身处如何窘境皆淡然如常,永能保留最瘆人最冷漠的理智,当断则断,绝不流连任何虚情假意的生意往来。
“......”
太有意思了。原来梨花砚也是会如此失态的。
“好吧,小僧可以救。”他道。
释莲的救,是浮屠的秘密。
每一个进入浮屠,终生效忠浮屠的人,都会被下蛊,此蛊每月月圆时将发作一次,发作时奇痛无比,时常有人会因忍受不过而自行了断,而释莲会在每月初便把可作缓解的药准时送到,只要提前服下,这个月便可无惊无险地安稳过去。
除此之外,却可助人习武,一日千里,以及濒死之际,给人吊一口气。
无人可折断封琳的傲骨,因此他只是接受朝廷招安,却绝不肯入浮屠尽忠皇室。他是何其高傲的人,便如他所佩的长离剑——长离者,凤也。
封家有千万朱雀,却只出这一个凤凰。
“他...不入浮屠。”
释莲动作微微一顿:“小僧给你们下了两道蛊,您却要小僧只报您一人的名字,往后解药,也就只有一份了。”
封琳沉默,又问:“要命吗?”
“只会很痛。”
“一份就一份好了。”
释莲微微皱眉,还想再劝,又听封琳不耐道:“你若怕他泄露浮屠之事,不如把他记忆通通抹掉吧。”
“通通?”
“通通。”
“好。”释莲笑道,“但是封少侠,他不会是你的软肋吧?浮屠中人...可不能有软肋。”
封琳睨他一眼,沉默举剑,将少年本就伤重的半只耳朵齐根削下,长离剑上鲜血滴落,他步出寺外,鲜血仿佛在雪地流淌成河。
他红衣炽烈如火,在茫茫雪天里烧成一株红梅的颜色。
“他不是。”
释莲垂头笑说:“你可真狠。”
封琳拂开脸上与汗渍血迹粘在一处的头发,长身玉立,融雪和血水一道在他剑下,答非所问:“是不是快开春了?”
释莲道:“还未过年。”
封琳却不理他,沉吟片刻,道:“给他贴一张人皮面具。此后,他叫燕还生。”
释莲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后来燕还生转醒,释莲在旁打坐,木鱼声声。
封琳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燕还生抬脸,懵懂而沉默。
“大胆。”封琳半蹲着身,缓然拔剑,雪亮的剑身映出燕还生温和陌生的眉眼,剑刃轻轻划上燕还生的侧脸,封琳缓缓动作着,刮去燕还生鬓角一小块头皮,“这次你跑了,我割你左耳,如有下次,命也不保。”
燕还生看着他,轻声问:“你是谁?”
封琳伸出手,掌心躺着一枚丹药,正是释莲方才给他的第一月份的解药。
“吃下去。”封琳道,“这是‘一梦’,每月发作,我会每月给一次解药,你若再敢叛逃,休怪我不留情面。”
释莲眼睑略抬。
神佛在他们身后,端坐金台,宝相庄严。
佛光普照,却照不亮愚人的信口雌黄。
一片安静中,封琳漠然开口:“你名燕还生,是我封琳养的一条狗。”
燕还生缓然跪下,亲吻他犹带血迹的鞋面。
“是,主上。”
作者有话要说: 穷尽我笔力也写不出琳儿和斩春君百分之一的纠结感情。抹泪。
☆、36
释莲究竟有多强?
这是横亘在沈重暄心里的疑问。
假如释莲禅门当真如此不济,释莲即便是那个失踪的大师兄,下一任掌门,又能强到哪里去?
沈重暄知道自己不该分神,但他作揖行礼时,余光忽然飘至孟醒那里,孟醒正和冯恨晚推搡打闹,封琳立在他身旁,也是眉眼带笑。
释莲很强,他会阻碍阿醒。
“望禅师不吝赐教。”
他说这话时,掷地有声。
这场对决开始时,不过日上三竿,结束时却已是金乌欲颓。
这无疑是这次试剑会迄今为止历时最久的一场。
折璧未动,剑意先行。
沈重暄飞身点步,掌风凌厉如刀,直向释莲劈去。释莲未料他上来便全力以赴,丝毫没有试探,当即一掐持珠,佛珠在他指间飞快数过,释莲身形亦成快风残影,任凭沈重暄连出十八掌,释莲只捻珠躲避,步子从容悠然,衣不带风,恍如电过。
二人此前都不曾全力以赴,沈重暄是为克制杀意,释莲则是有心隐藏实力,这时却皆如流风烟雪,轻快非常人能匹。沈重暄心下微寒,他已是竭尽心力,依然未能逼出释莲的下限,恐怕当真只有孟醒亲自动手,才能让这人认认真真地一番对付了。
台下众人凝神屏息,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沈重暄这么不遗余力的掌,和释莲这么游刃有余的轻功。一旁宋逐波负手而立,薄唇略动,扶在刀柄上的手指轻轻相碰。
“你家徒弟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走个过场就下台吗?”冯恨晚双眼虽盲,耳力却过人,单听风声就知是沈重暄没有听话,赶紧推了把身侧孟醒,“快想法子拦下来。”
孟醒也没想到沈重暄会这样拼命,沈重暄向来嘴硬心软,对他的话不算言听计从,但也不会阳奉阴违,这是沈重暄第一次没听他的劝告。
更糟糕的是,他看见沈重暄每一掌都冲着释莲的命门,倘若释莲踏错一步,必定非死即伤——元元的杀意竟炽烈至此,而他为人师长,分毫不知。
“元元他......”封琳顿了顿,望向孟醒,“他在试释莲的深浅。”
他在为你铺路。
释莲先前从不曾展露轻功,然而在沈重暄如此频繁的出掌下他不得不施展浮屠轻功,而孟醒只需要一眼,便已确定了之前的猜想,释莲的确是浮屠中人。
接着呢,逼释莲出掌,逼释莲反击,逼释莲出杀招?
孟醒心下发冷。
释莲出掌了。
双掌相对,沈重暄初初现出的笑容顷刻凝固。
——释莲的内力更甚于他!
那一掌利落干脆,毫无寻常僧人的绵长温润之感,对上的一刹那,仿佛血海滔天,杀意深沉磅礴,沈重暄连退三尺也未能摆脱这一掌的余威。
释莲依然含笑,他没有动怒,他只是全了眼前这位小施主的心愿。
该认输了吧,他已动了六成力,再倔的孩子也该退了。
沈重暄沉默地停住后退的步子,他立在擂台边缘,几近倾倒,转头的片刻之间,喷涌的鲜血从他紧闭的唇齿间突破重围,一大片地喷溅在他一身白衣之上,手腕处扭曲寸许,很快便肿起一大片。
释莲那边与他强行对掌,也受了轻伤,还礼一般轻轻侧头,吐出一小口血沫,笑容依旧。
“沈少侠好生厉害。”释莲弯眼笑着,有心给沈重暄找个台阶,方才是他不曾留意,没发现沈重暄竟连护体内力都分毫未留,否则他也不会伤沈重暄到这种地步。
应该是无力再出鉴灵了,可惜了。
沈重暄却没有领这份情。
他嘴唇上满是鲜血,面色却苍白,抬手一拭唇角,血迹便在他袖袂上斑驳成一片。
“再来。”他拔出腰间折璧,少年嗓音清越,目光坚定,“望禅师,不吝赐教。”
释莲面色微寒,眸子却明亮。
——鉴灵。
冯恨晚下意识去扯孟醒,却只触到孟醒手心一片冰凉。
岑穆退开三尺,默默地躲去封琳身后,果然在鸦雀无声的人群中听见美人道长启唇,声音低哑悦耳:“找死吗。”
下一刻,孟醒飞出人围,酌霜剑出鞘半寸,却见宋逐波举步过来,横刀在前,刀光如雪:“闲杂人等,不得干涉。”
“......”孟醒侧目去看,沈重暄已然平举出剑,双眸亮如星辰,他身上有血色深沉,更多的却依然是素白霜华,仍是纯粹干净的少年面貌,永怀无知无畏的决心,孟醒默然收剑,转身便走,“干涉个屁。”
三寸草、无边木。
怪石无情,草木有心。
折璧所指,生机丛生。
沈重暄白衣胜雪,却凌于万丈春意之上,释莲双手合十,眼前仿佛惊天碧浪,却见释莲阖目宣一声佛号,身如凛冬时的耸峻山壁,霜重雪寒,于是草木失色,春华尽退。
沈重暄喉中鲜血滚烫,终于忍无可忍,再度喷出一口,只余满齿腥甜。
但折璧未停。
纵是朔风呼啸,寒凉如刀,寸寸割裂他衣衫和肌肤,血珠从衣下渗出,一丝一毫地染透衣衫,白衣几成血衣,犹未改,少年赤子心。
沈重暄只是双手擎剑,折璧诣天。
千里河、万仞山。
少年仗剑走,烈酒来温喉。
千载春秋,万里山河,只在他收袖之际剑尖略抖,山岳长河都在他剑身凝作片刻灵华,剑光如织,沈重暄连出四十九剑,却也只换得释莲微微蹙眉。
他们两人都知道,甚至观战的众人都知道,沈重暄已是后力不继了。
拂云身之神妙,天下共知,如今第一次见到拂云身运至一半便摔落在地的剑客,都是大惊失色。
却见沈重暄连运展轻功的内力也不保留,只在将落未落时依然递出最后一剑,终于刺进释莲肩胛,释莲沉默着捏上折璧,沈重暄阖目,仿佛霎时间人声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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