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沈清盛还是无动于衷,小蕊又是凄声哭道:“公子,您真的要弃小蕊于不顾吗?”
她这话说得极有歧义,听起来像是早已与沈清盛相识,语气之幽怨、哀婉,活脱脱一个被负心抛弃的苦命女子。
听到这句话,沈清盛终于有了反应,他冷着脸,语气也是冷的:“你先起来。”
这下不用旁人相劝,小蕊就听话地站了起来,眼泪含在眼中,用一种饱含希冀的、卑微的目光静静地乞求沈清盛。
“我这个人最讨厌别人骗我。”
“要我帮你,你必须先老老实实回答我几句话。”
小蕊擦擦眼泪,应了声是。
“你之前自述家境贫寒,一直跟着令尊相依为命,那我问你,你们靠什么讨生活?”
“家父久病,自我十岁起,就全靠我做绣活养家。”
“那你的绣技必然十分出色?”
小蕊顿时红了脸,细声说道:“我已能熟练使用一丝、二丝以上的纯丝、硬缎和软缎。”
“果真技艺出众!”沈清盛赞了一句,紧接着却出其不意地打了小蕊的穴道,并向着陈太平拱手道:“我的话问完了,陈管家请。”
“一丝是把一根普通的绣线劈开,分为三十二根之后最小的丝线,二丝是指普通绣线分为十六根之后得到的丝线。”
“一般来说,用的丝线越细,精细度越高,绣品的效果就越好,相应地,对绣娘技艺的要求也就越高。”
这一席话却是那位一直以来都不曾出声的白衣公子说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无形之中就多了几分说服力。
接着,他又问身后随从:“那位姑娘的手你们可有看清?”
其中一人出列,大声答道:“看清了!看着根本就不像是一位高级绣娘的手!”
直到此刻,众人才明白真相!之前那两名“怜香惜玉”和“凤尾帮”的帮众,听到这番话后也静悄悄地溜回了自己的座位。
只是仍有不少人在低声惋惜:再怎么说人家也是一名弱女子,不帮忙就算了,怎么还把人家往火坑里推?
他们自以为说得小声,实则有不少人都能听到他们的话。
陈太平闻言只是淡淡扫过他们一眼。他躬身谢过沈清盛,又向那边坐着的白衣公子揖了一礼,就带着小蕊离开了客栈。
这伙人一走,沈清盛就恢复了胃口。他慢慢地走回去,边走边感叹:“为什么老天爷非要给每个人都安上一双眼睛、一张嘴巴?”
“有些人有了眼睛后却不会仔细观察,有了嘴巴后也不会好好说话,这样的眼睛和嘴巴要来何用?”
说话间,他右手一翻,手指间瞬时多了几支筷子,只听嗖嗖几声破空声,这几支筷子已急射出去,射入方才说话几人的碗中,劲力之足,竟射穿了碗底和几寸厚的桌面。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这是赔偿。”沈清盛又抛了一锭银子给一边惴惴不安的店小二。
接着,他又说道:“你们口中的原少庄主我倒钦佩得很,来日若遇上他,我必要与之结交一番。依我看,你们这些人加一起,都比不过人家的一只眼睛。”
他这话说得很毒,但全场依旧静悄悄的。只因无论在哪里,话语权总是掌握在拳头大的一方人手中。
终于走到桌边,沈清盛却没有立即坐下,而是礼貌地问道:“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原来他并没有回自己的那张小桌,而是走到了那名白衣公子的桌前。
白衣公子闻言,右手翻起一只杯子,左手拿过酒壶,给杯中倒满酒,他衣袖一拂,这杯酒已被送至沈清盛手边。
沈清盛闻弦音而知雅意,他笑了笑,道:“谢坐。”
等他坐下后,那名公子也已朝他看了过来,他的一双眼睛黑漆漆的不见神采,但他的脸上却挂着温柔又亲切的笑容,只听他缓声说道:“敝姓原,草字随云。原来如此的原。”
第6章 前往关外的路上
和原随云做朋友实在是一件很快乐的事。于武道一途,他身兼各家之长,掌法、剑法、拳法、刀法等均有涉猎。除此之外,琴棋书画、诗酒花茶这君子八艺也都样样精通。沈清盛敢肯定,原随云若是早生二十年,定会被他师父引为知交。
是日,即将动身出关的沈清盛收到了一纸花笺,花笺印有云纹,上面写着:“今日酉正,秋水山庄,谨备菲酌,为君饯别,万请驾临。”
观其字迹,飘如游云,矫若惊龙,正是原随云亲笔。
秋水山庄位于天龙山下,山庄外有一条玉带似的溪流环绕,是谓“秋水”,也有人说,山庄原名红叶山庄,昔年由温长亭温大侠亲手所建,后又为追忆其亡妻练秋水而改名为“秋水”。
时值深秋,天色近晚,经小僮所引,沈清盛步入了这座已闻名百年的山庄。一路穿过蜿蜒的回廊,尽头是一座依水而筑的木亭,岸边栽有奇花异树,错落有致,相映成趣。
原随云就坐在亭中,仿名琴“九霄环佩”而制成的古琴被他横于身前,此刻听到沈清盛不加掩饰的脚步声,当即面露微笑,只见他双手拨动琴弦,琴声一动,而万物皆静,月明星更稀,秋水浸天寒。
“原兄方才奏的这首曲子倒与我主修剑法意境相似。”
“君投我以琼琚,我却只能以木瓜报之。”
“这十六式《春江花月夜》,烦请原兄品鉴一二。”
说罢,沈清盛抽出腰间配剑,纵身跃至亭边假山之上,兴之所至,更是开口诵道:“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原随云又震惊又动容,沈清盛剑法之威他早有耳闻,北城一战,“魔头”薛狐悲、“魔姑”姬摇花皆死在他一人剑下。
一个人的独门武功本是他在江湖上安身立命的重要依仗,换做旁人,得了如此高深的剑法,必定是要藏着捂着最后带到棺材里去的,而他如今却不加掩饰地在自己面前将其一一拆解、演示,可见他待自己至诚、至真,和沈清盛成为朋友实乃他这一生之中最大的幸事。
原随云虽目不能视,但凭他耳力,再品其剑意,心中竟真有一幅春江花月夜之景缓缓浮现。当下,他再拨动琴弦,琴音所至之处,水更静,月更明。
受他琴音感染,沈清盛只觉自己心念通明,手中剑已不是剑,是一泓秋水,是一汪月光。一盏茶后,他收剑入鞘,修为境界已然更上一层楼。
“多谢。”等沈清盛坐下后,他们二人却是同时开口向着对方说道。
相视一笑后,又举杯对饮过三杯,原随云仍在回味方才那十六式剑招,此刻他不禁抚掌叹道:“《春江花月夜》传诵至今,从中悟出剑法的千百年间就只沈兄一人,更别提这剑法之精妙绝不亚于华山派“清风十三式”,沈兄武学造诣之高实在令在下心折。”
沈清盛摆摆手,道:“不过小道尔。我这剑法尚有不足之处,在我出门前家师更是有言:‘剑法大成之日方准归岛’。离岛多日,今夜听过原兄一曲才有了些许进益,我当再敬原兄一杯。”
“请。”原随云已数不清今晚一共有几个月亮:天上月、水中月、杯中月……
第二天一早,他自床榻上醒来,思及昨夜,忍不住低叹一声:“沈浪、王怜花……”
“公子?”门外传来敲门声,是他的弟子丁枫。
原随云道了声“进”,接着又问起了沈清盛的去向:“昨夜我醉倒后他去了哪里?”
丁枫恭敬地答道:“弟子按公子吩咐请沈大侠在山庄歇下,他却道不必麻烦,将公子扶回房后便径自离去,应是回了客栈。”
原随云点点头,深思片刻后又道:“撤回先前派出去的人手,此事尚需从长计议。”
丁枫道了声“遵命”后便躬身退下。原随云独自在房中静坐许久,最后却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空虚、寂寞,又萧索。
同一时间,沈清盛捧着之前特意托人画的路线图,已是踏上了前往关外的道路。
这一路他走得颇为不顺。这种不顺不只源于他自己,更多的是由别人带来的,因为有人想要他的命,而且是很多人。
一开始他以为是有人要为“四大天魔”报仇,虽然奇怪臭名昭著的魔头竟然也有交情这么好的朋友,但既然人要杀他,他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黄昏后,龙翔客栈。
沈清盛点了三菜一汤,此时菜已上桌,他却没什么胃口,因为他刚刚从王芳斋得到一条情报,也总算明白了最近为什么有这么多人找他麻烦:
“月前,有消息称昔年‘快活王’柴玉关在关外藏下巨额宝藏,其中金银珠宝、武功秘籍应有尽有,藏宝地只有参与当年地宫一战之人知晓,而开启宝藏的钥匙只有一把,现在就在公子您身上。”
哎。沈清盛吃一口菜,就叹一口气,这下可难办了,讲道理没用,打架更没用,只因这时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别人都认定了这一切都是你为了独吞宝藏而编出的假话、作出的假象。可关键是,他根本没听师父们提过关于“快活王”宝藏的事,手上更是没有什么开启宝藏的钥匙!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长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