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洛颔首,对斩北凉的看法表示赞同,只是他心里始终不定,遂开口道:“光一个宁永思,不一定能说得动她那个徒弟,卫洗曾与我其有过短暂交情,能自请离开师门,必然是个十分有主见的人,这其中,恐怕还有内情。”
“怎么,你要替他说情?”斩北凉睨了一眼,以他的立场来看,宁永思确实有可能兵行险着,为了针对斩家堡,和她徒弟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至于别有内情,对姜夏一伙人的存在知之甚少的他,确实难以想到。
“当然不,”姬洛摇头,缓缓道,“世事本就不是非黑即白,在下只是就事论事。滥杀无辜自该受罚,但若另有误会,我仍希望能还之一个公道。就像谷肃,犯下大错以死谢罪,但他本可以不用走这样一条路,不是吗?”
听过这一番话,再望向眼前的缁衣青年,斩北凉只觉顺眼不少,心里的成见也改观不少。随即,他捻着下巴上的胡须,微微一笑:“我现在相信,你确实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
姬洛自是知道他话中并无低看与讽刺,眼下气氛舒缓,亦忍不住打趣调侃:“你一个糟老头说这种话,不害臊?”
两人对视一眼,都拍案大笑。
屋外三丈许,斩红缨持枪默立,又悲又喜,待她听见身后跫音,蓦然回头,只见苻枭扶着旗杆,冲她吐露一个欣慰的笑容。
实际上,在姬洛亲自游说斩北凉之前,苻枭替斩红缨挡刀之后,这位大小姐便已自作主张,暗中听取建议,派人秘密前去青州调查。
离决战还有两日,清早,马探终于传回了消息,斩红缨刚梳洗过,急得连早饭也不食了,抓着人匆忙去了南院,与苻枭交换信息。苻枭身子还很虚,需要将养,自上次策马和斩红缨一通胡闹后,便被姬洛“禁足”在院内。
她前脚刚跨出门槛,后脚跟来的郭滢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既有忿色,亦有憎恶。
几人拢聚在厅上,斩红缨示意,那探听好手便将看来的听得的一字不漏讲了一遍,说那青州北海附近的镇子上,几月前确实有个小伙夜半抱着个女子的尸首,四处求医,砸门胁迫,或是好话说尽,却仍旧没起死回生。
“听说那女子身怀六甲,可惜了,落得个一尸两命。”探马手唏嘘不已。
姬洛警惕:“可有打听到是什么伤?”
“听出诊的大夫说,是外伤,利器洞穿了腹部,人抱来的时候,已经僵了。”探马手如实回禀。
高念死了。
那个温婉娴静,善良而柔美的小公主,在阔别一载后,竟已香消玉殒,难怪卫洗性情大变,会练此邪功。
苻枭不住摇头惋惜,斩红缨倒是除了微微蹙眉,并没有倾注过多的情绪,反倒格外笃定:“是斩家枪,有人想栽赃嫁祸,难怪那天那个杀人……卫洗会说,要教我爹尝尝痛失所爱的滋味。”
“既是嫁祸,解铃还须系铃人,现如今还需将卫洗找出来对质才行,免教他人渔翁得利。”姬洛说着,在案上摊开斩红缨携来的燕都堪舆图,指着那几处标记询问,“这处,这处,还有这儿,是否有所发现?”
斩红缨颔首:“他既以斩家为目标,方圆百里可藏人之地,无外乎大小房山,霞云岭、大岭几处,他若当真有备而来,或许还未渡拒马河。”
“不一定,携人不便,大房山乃太行余脉,他趁势南走,往望都关深入刀谷腹地藏匿江屿寒也未可知,前提是此人还活着。”姬洛两指点在图上测距,心算往来反复的可能。
苻枭不大能插上话,只得闲坐一旁,偶尔浇冷水:“或许已是骸骨一堆。”
姬洛沉吟:“可还有别的线索?上一次派出去的人……”
“我明白你的意思,”斩红缨直接以食指蘸上墨汁,在皮卷图上圈画,“遇袭之处集中在霞云岭和古大房,但位置散漫无矩,很难摸清行踪。”
几人定睛一瞧,确实如斩红缨所描述。
苻枭闷在一边,愁眉难展,姬洛随他默了半晌,脸上忽涌现喜色:“可有乐浪郡至幽州的图册?”
“有是有,不过较为粗陋。”斩红缨迟疑道。
堪舆费劲,各地图卷尤为宝贵,就拿方才斩红缨手头那幅来说,也不过是几笔简略,若真要论详尽山貌,多半不是靠祖辈一双芒鞋一双腿走出来,便是靠以此发家,专敲过路客竹杠的引路人。
姬洛却道:“够了。”
见他发话,斩红缨立刻着人去取,待物什拿来,姬洛将两幅图拼连,提笔标注出主要几座大城,大致有了方向。
“如何?”斩、苻二人翘首盼望。
姬洛最后拿笔一圈,笃定地说道:“此处极为可能。”
当初在北海,闲来时多有攀谈,高念身份戳破后,卫洗曾与他们说起过当年自平壤南下的事情,因为高念的心痛病和卫洗与阮秋风及菀娘的关系,他二人曾在邺城久居,邺城往北避走太行的驰道基本都要经过燕都附近。
“人天性本能,趋利避害,必然会选择曾经走过,熟悉而又安全的路,再加诸红颜香消,现今他心头恐还揣着一份缅怀,痴人呵!”姬洛两指屈跪,磕在桌面上。
斩红缨应下:“我立刻着人去,不,我亲自去!连夜部署,明日一日,足矣!”说着,她图也未收,招来亲信,快步往院落外走。
苻枭起身想要追赶,却被姬洛一手按住,只得悻悻退下。
作者有话要说: 辜老二和姜夏出来挨打!
第268章
夜间火光涌动,杂音不断, 可见斩家时有人出入。苻枭白日歇息太多, 本就没半分瞌睡, 此刻辗转,更是格外清醒,非但如此,焦虑多思,那叫一个心急如焚, 最后干脆披衣起身,拿了刀棍,蹑手蹑脚出了门,混在了人堆中, 溜了出去。
与他一并的, 还有郭滢。
郭滢未进南院, 只在外守株待兔,等斩红缨一走, 立刻截下探马手逼问。两姑娘自小是好玩伴, 郭大胆又是郭大家的掌上明珠,那人不知内情,因而禁不住吓, 该交代不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见斩红缨对苻、姬二人深信不疑,她更是愤然不平,干脆混在子弟中,伺机而动。
若说苻枭还有几分分寸, 只是默默跟着斩红缨,择机援护,那郭滢便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一味偏执,唯恐天下不乱。起初她还有些顾念利害,可渐渐仇恨冲昏头脑,心里头只念着那任务失败,便会教人信誉扫地。等她发现躲藏的苻枭时,更是心中狂喜,杀心渐起。
她这一闹腾,能抓的人非但没抓着,自己人先乱了阵脚,斩红缨闻讯而来时,郭滢和苻枭正打得不可开交,嘴里还嚷嚷着“有他没我,有我没他,就是要命”。
要命,还真是要命!
探路的接连负伤,可见是打草惊蛇,叫人转移去了别的地方。斩红缨一时头大如斗,回过头又瞧见郭滢又叫又骂,额上青筋一跳,夺了好姐妹手头武器,用枪尾把人扫到了树下:“郭滢,不要逼我!”
郭大胆怒目圆瞪,在两人之间来回觑看,再见周围弟子都是一副“怒而不平”的样子,无人替自己帮腔,心中一阵凄惶,啐了一口,夺路而走:“好!好得很!斩红缨,就当我从来没有你这样的朋友!大哥当初真是瞎了眼,才看上你!”
斩红缨犹豫要追,这时,半跪在地的苻枭呕出一口血,衣衫见红,显然是伤口皲裂,她只能捏了捏鼻梁,平复下情绪,随即一边安排人将这个不省心的也抬走,一边差人继续搜寻。
姬洛等在院中树下,拿着剪子减去多余的花枝,而王石并一干亲信便捧着白布小刀金疮药,端着盛热水的铜盆,就立在后头。
被抬进来的苻枭瞪大眼睛瞧着这一幕,恨不得挖个洞直接将自个儿埋了。
“腿长在人身上,除非打断,不然是留不住的。”姬洛面无表情说着,随即抬手,示意王石将人给弄走。
苻枭经过姬洛身侧时,还伸手捞了一把他衣摆,一脸自责:“姬大哥,我……我好像又闯祸了。”
姬洛十分淡然:“还有自知之明,可见有药可医。”
“等……等等,我……我将功赎罪,”苻枭拍打竹竿叫停,用另一只完好的手,取出怀里的一朵小蓟花,朝姬洛身前送了送,“我四处留意,发现有挖掘过的痕迹。”
小蓟又叫刺儿菜,山间常有,多用来止血,碾碎后可用于包扎外伤。那日演武堂一会,卫洗并没负伤,说明这药不是采摘给他的,唯一的解释是江屿寒还活着,并没有被那种残忍的刀法大卸八块。若是再大胆推论,兴许卫洗还未全然疯癫,只伤人而不杀人时,神智尚且清明。
也算是不幸中的好消息。
纵使心智坚定,人如明日,几番徒劳后,斩红缨也很消极。去见郭滢,郭滢隔门不见,反破口大骂;去见苻枭,后者又只一味道歉,将罪责往自己身上揽,却也什么忙都帮不上。眼见明日便是约战之期,她心中更为烦闷,夜不能寐,几次途径斩北凉屋外窗前。
斩北凉在拭枪,隔窗相唤,安慰她世事早有定数,无须多虑。斩红缨口中应承,可瞧看一眼那蜡杆银芒,心中却更为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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