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太妃又道:“母妃曾对你说过,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如今事既已至此,也罢,权当是次教训。风华,以后别太好心了,即便你仁德尽至,与日月同辉,你要记着,害你的人终会害你,并不会因你名声功绩匪浅便对你歌功颂德,以礼义相待。”
许风华应声道:“儿臣知晓。”
淑太妃摇了摇手中的锦绸,“风华觉得这块锦绸花色如何?”
许风华心思并不在此,随意应和道:“母妃觉得好便好,儿臣一切听从母妃安排。”
淑太妃笑得灿烂,眉眼间多了份柔情,“本宫的好风华啊!那便过几日,本宫差人将衣裳做好送到你的府邸上。”
“儿臣便先告退。”
终于出了柳烟殿,许风华紧皱的眉头也有所缓和。
雨势逐渐迅猛,滴滴晶珠在空中迅速下滑形成的条条珠链,在周遭的翠色烟柳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灵动。
许风华毫不犹豫地冲入雨帘,若按平日,他定会伴着凛冽清酒坐于窗前独赏春雨。可此时,他却没此番雅兴,身前事务繁杂,压根没心思想这身后享乐之事。
到了泰安殿门口,许风华身上的暗纹外袍已湿了小半,几缕被雨打湿的长发贴在了脸上,许风华耐着心把发丝拨到耳后。站在泰安殿门口的小宫女们不觉间红了脸,时不时偷偷瞧一眼许风华。
殿外正站得端正的小太监看到了迎面走来的许风华,呆愣了片刻,随后才反应过来,拒绝的话方要出口便被许风华迎头截了下来。
“告诉皇兄,本王带了酒来找他。”
小太监偷偷瞄了一眼许风华的空无一物的手。
酒…在哪?
小太监又揉了揉眼,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后,仰起头,一双大大的眼睛呆呆地望着许风华。
许风华蹲下身子,正好与小太监平视,干笑道,“小弟弟是新来的吧?”
小太监点了点头。
许风华继续面不改色道:“皇上是我的哥哥,我进门都不用通报的,张公公之前没有告诉你吗?”
小太监摇了摇头。
许风华在心中暗笑,根本就没这回事,你若知道才真是怪事。
“那你快去通报皇兄,就说许淮王带了好酒要与皇上共饮。”
小太监还是坚持与许风华周旋,奶声奶气道,“那王爷的酒呢?张公公可是告诉我了,皇上若是不肯见臣子,那便坚决不能放任何人进去。”
“你不是还没去通报吗?若皇兄不愿见我,我自然便离开了。”
“那王爷的酒呢?”
见小太监似乎对于酒有着莫名的执着,许风华哭笑不得,摸了摸小太监的头,“呆会皇兄若是允我进去,酒自然就出来了。快去吧!外面可还下着雨呢!”
小太监闻言也未多想便去通报了。
片刻后,小太监出来了,对许风华道,“皇上宣王爷进去。”
许风华得意扬扬,“我就说嘛,皇兄一定会召我进去。”
许风齐正在殿里安静地批着奏折,听到殿内的脚步声,头也不抬道:“来啦?”
许风华一见这些满书案的奏折心就烦了起来,他在许风齐身旁坐下,皱眉道,“皇兄,又批这些东西啊?”
许风齐终于放下了毛笔,抬手揉了揉眉心,“可不,朕即位不久,这朝堂边境琐事不断,先皇留的烂摊子还得朕来收拾啊!”
许风华忍着不适随意拿了一本离他较近的奏折,打开来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字,仅看了一行“岭峤一带战事吃紧”就看得他昏昏欲睡。
许风华合上奏折,心生万千感慨,“皇兄可真不容易啊!”
许风齐叹了口气,拉着许风华躺在软榻上。两人面对着面,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许风华感觉自己恍惚间回到了幼时与许风齐抵足而眠的时候。
然而,许风齐的一句话生生打断了许风华的幼时回忆。
“喂,酒呢?”
许风华脸上挂着僵硬的笑,“这个…在臣弟肚中。”
许风齐二话不说伸腿就踹了许风华一脚,软榻也被震得“咯吱”作响。
许风华哀嚎一声,一脸委屈道,“难道臣弟在皇兄的心中还不及一壶酒?”
许风齐使出的力道自然是有分寸的,但看他这副过于夸张的模样,许风齐不禁失笑,又踢了许风华一脚,“还装!”
许风华假装求饶,手却伸向许风齐的痒穴,直骚得许风齐狂笑不止。笑声一直回荡在泰安殿内,余音绕梁。
待两人情绪恢复,已至了申时。
许风齐才问道:“你来是有事与朕谈?”
“确有一事相问。”
“何事?”
许风华小心翼翼道:“是关于谢将军的。”
许风华偷偷瞧了一眼许风齐,见后者表情并无异常,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许风齐斜眼望他,满脸兴致,“风华如何看待此事?”
许风华在心里想了想,才开口慢慢道,“谢将军自先皇时便名扬四海,累累战绩无不显示出其忠心爱国,且战略上运筹帷幄,战术上指挥得当,实在是位不可多得的一代将才。况且,臣弟认为,错在于丽妃,而并非谢将军。”
许风齐一挑眉,“你也觉得谢将军冤枉?”
许风华琢磨了一会,未能从中体会到皇兄的意思,“臣弟只是认为,谢将军若屈身牢狱,实对我朝不利。”
许风齐兴致勃勃,“风华,按照朕对你的了解,你小子可是胸无大志无意朝堂,怎么今日一反常态?朕都不敢相信这些言语竟出自你口中?”
许风华摸了摸鼻子,“竟还是被皇兄看出了端倪。其实吧,这话是臣弟从赵太傅那里学到的。”
许风齐一脸了然之色,凑近许风华道,“如果朕告诉你,谢将军是去帮朕查案呢?”
许风华惊奇道:“查案?皇兄派谢将军去狱中查案?”
“是这样,前几日押送回来一批囚犯,然而狱吏在清点人数时发现少了一人。为避免民心不安,便只能私下查明,所以最佳方法便是让人深入内部查清此事。”
许风齐叹了口气又道,“更何况,狱里牢犯结派现象严重,互相包庇,更加大了办事难度。”
“那丽妃一事也是为此而设计?”
许风齐摇摇手,“不,丽妃触犯纲常是真,谢将军为她来朕这里求情也是真,朕当时正愁着没有能深入牢狱内部的合适人选,谢将军向朕求情时,朕便借着丽妃一事将谢将军暗中送入内部。”
许风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那皇兄打算如何处置丽妃与贺中郎之子?”
许风齐道:“朕已降了丽妃的品级,也算是对她的惩罚。贺中郎之子贺喻章,唉,草包一个,朕正愁着要不要将谢盈香许配给她。也好让谢家与贺家消除隔阂结为一家。”
“皇兄想得确实周道。毕竟朝内勾心斗角,实是对我大宁不利。”
许风华离开前,许风齐特意嘱咐道,“此事切莫声张。”
“嗯。皇兄大可放心,臣弟心里自有分寸。”
许风华坐着马车伴着绵绵细雨回了淮王府。
刚躺在软榻上想闭眼好好休息一番,许风华翻身就瞧见被他离开时随手放在一旁书案上的《唐律疏令》。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还要将其中的第二十三章 抄三遍,许风华顿时觉得头疼。
夜深人静,雨声初歇,晚风裹着寒意透过半开的竹窗吹了进来。
许风华正好迎着冷风,身子冻得微微发抖,只得关上竹窗。
许风华一转身转眼面前就多了一人,许风华吓得差点叫出声来。
谢墨面无表情地捂住许风华的嘴,许风华乖巧地点了点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谢墨这才肯放开手,他轻车熟路地坐在茶桌旁拿过一个釉色酒杯,拔开手中酒壶的木塞,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小尝了一口,向许风华勾了勾手指,“过来陪爷喝几杯。”
许风华坐在他对面,呆呆地仰头望着那一方墨染的苍穹。不时有雨点从那一方缺口处直直滴下来,平平添了份破败与寒酸,“好好的门在这搁着你不走,偏偏要从人家屋顶上下来,你说你是想予本王一个惊喜呢还是想让本王晚上睡你那儿?”
谢墨抬眼看了看屋顶的缺口,理直气壮道:“夜深人静,开门动静太大,会吵醒院中的其他人。”
许风华嘿嘿一笑,“咱们又不是幽会,为何见一面都要避人耳目?”
作者有话要说: 哼╯^╰唧唧
第6章 共寝
谢墨想了想,喝了一口酒,气呼呼道,“小爷就是想从屋顶下来,你又能奈我何啊?”
许风华听到他说话声音高了几分,脸也急得有些红了,似乎像是真的生气了,许风华怕谢墨像上次一样不搭理他一整日,只好在谢墨未发脾气之前尽量哄哄谢墨。
毕竟许风华至今可是还记得谢墨曾因他不好好喝药气得在家撕了一整日的纸。在那期间,许风华多次试图讨好谢墨,重修旧好,可都无济于事。谢墨的脾气就像牛一样倔,死活都不搭理他。
然而怪他却是个话多的,实在受不得没有人与他谈天论地共话愁肠。若是一整日不说话,许风华甚至毫不夸张地认为自己就会憋死。对他来说,这种滋味比死还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