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道匀听见江放如同说服自己,喃喃重复了一遍,“将士死沙场,古来如此。”
只要江放在,庆军军心就散不了。
再加上敌方粮草告急,民心军心终于动摇。
除非再出一个天意,否则败局已定。
天晴无雨,庆军架柴点火,火葬同袍。
汉家除了笃信佛教的,都是土葬。
混血以及边境居民,受北戎风俗影响,倒是更常火葬。
烈火滚滚,吞噬了尸体。
老大知道江放替小孟守过一夜,在熊熊烟火前又抹了几把泪,但没有再扑上去阻止。
庆军修整半日,次日攻城。
一连做了许久准备,真攻城的一刻,人马待发,无数张熟悉的面孔上都带着悲痛与愤怒,江放只说一句,“去吧。”
庆军如猛兽出闸,潮水般涌上土山。
卢道匀看了看,“你不跟去?”江放道,“我跟你打赌,不到半天,程必泰出城请降。”
不出江放所料,半日后,战火停歇,蒙纲报道,“狼主,程必泰遣人求降。”
江放准许,那人回去报信,再过半个时辰,城门大开,魏州公子率城主官吏白衣出降。
民心易变,城中探子回报,民众得知抵抗下场惨烈,便围住城主府,迫使程必泰求降。
程必泰也知,粮草断,土山在,人心又一盘散沙,迟早城破。
众目睽睽之下,他与其穿上平民衣物逃走,还不如主动献城,表现仁义英勇,搏个好名声,谅庆侯有言在先,也不敢杀他。
庆军接管城防,清点归降的官吏百姓人数。
程必泰被带领进入大帐。
人在屋檐下,魏州公子先行晚辈见长辈的礼,“去年八月一别,君侯别来无恙。”
营帐内比外间昏暗些许,可就在昏暗之中,也能看见魏州公子年约弱冠,身材高挑,面目俊美。
江放懒懒说,“我无恙,就是世侄你,难以无恙了。”
程必泰可以跪地求饶,但他心念一转,只道在庆侯这样的人面前,装是没用的,不如以真面目示人。
程必泰反道,“小侄不觉得自己有错。”
他看眼江放神情,才低声说,“两军对阵,各尽所能罢了。
若君侯与我易地而处,只怕会做得更绝。”
江放道,“你说得没错。”
程必泰放松下来,他收集过庆侯江放的资料,猜出他早已与楚侯私下结盟,否则哪里能开城门开得如此爽快。
他不知江放与姬珩间的种种恩怨,也不知江放刚刚生下一个孩子。
程必泰道,“君侯攻魏,楚侯攻吴,魏吴两州分别攻克以后,庆楚之争难以避免。
我愿为君侯效劳。”
江放倒似来了几分兴致,“怎么效劳?”程必泰看着他,咬牙俯首,“君侯怎么能安心,我便能怎么效劳。
听闻君侯尚未娶,我的胞妹今年十六,愿献与君侯为妾。”
江放笑出声,“这就卖妹妹了。”
程必泰道,“我愿归顺君侯,我的妹妹难道能找到更好的归宿?”江放站起身来,走到他身前,低头看他,“要是我不喜欢女人?”程必泰脸色一白,听出他言下之意,立即答,“那也……听凭君侯吩咐。”
江放大笑,多少年后,时移世易,他竟处在姬珩当年的角色。
程必泰听他笑声,只觉此人喜怒不定,可惧可怖。
却见江放微微俯身,那张英俊深刻的面孔靠近,看着他说,“你有点像我。”
程必泰还来不及喜,江放起身向营帐外走,随口吩咐,“勒死吧。”
卢道匀遣人处理归降事宜,回到大营,见江放站在营外吹风。
早春时节,风是软的。
营帐的阴影恰好笼了他半身进去。
再走近些,营帐内传出微不可闻的嘶声,卢道匀下意识要看,却听江放说,“别看。
你心软。”
营帐内,一个狼骑拿着白绫勒死魏州公子。
双臂筋脉贲张,那具身体软倒,才松开手,将白绫向上抛,系好了做个自缢的模样。
江放道,“他有那么点像我。”
卢道匀只见他眯着眼,半明半暗,眼中透出几分嗜血。
一瞬间竟极熟悉,也极陌生。
听江放说下去,“我这样的人,世上有一个就已经太多。”
布置过自缢便要带人来看,卢道匀吸口气,正在心里谋划。
想了想叹气,“你还是该留他几天再杀。”
江放嗤笑,“成王败寇,遮掩过去就行了。
说他为保军民,献城投敌,对不起父亲,大义凛然自缢。
再给他写写旌表,建座忠义祠。
他会收拢人心,我就给他立个牌坊……”声音越来越疲倦。
到这一步大事已了,他一边说一边走向床榻,再听不到声音,已睡着了。
卢道匀摇摇头,走出帐,抓住一个狼骑,“不要打扰狼主,让他好好休息。”
见那狼骑要去,又吩咐,“要乳母好好照顾少主。
医官要什么药材,找个人记了进城拿,提前备点补药。”
第27章
江放这一睡足睡了两天。
江城一破,庆军长驱直入,夺取魏州再无阻碍。
他醒来时,只见床榻上昏暗,外间透出光,不知是早晨还是午后。
全身都是累过以后一觉醒来的疲倦,四肢犹如灌铅。
他一醒来,身边有人声响动,不多时,乳母抱来一个襁褓,襁褓里一团熟睡的婴孩,发出安定的呼吸声。
与她姐姐相比,这孩子大一些,没那么红,也没那么皱。
闭眼张嘴,鼻子塌眼皮浅,一付没长开的模样,五官看不出像谁。
卢道匀听见声响入内,就见当爹的两手捧起女儿细看,小婴儿被乳母喂饱才放到江放身边,在襁褓里睡不够,眼睛都不睁开。
卢道匀问,“你端着她干什么?”江放这才发现,他这分明是端个小猫小狗的姿势,答了句,“不知道。”
看了看小女儿,才说,“她叫姬琰,小名……”眼前闪过小孟当时的话,进入城主府,有金山也赏给他。
这个孩子真是在金山上出生,江放对这不解世事,酣睡不醒的婴孩说,“阿尔泰。”
黄金的山。
卢道匀细究其中意味,莫名觉得合适。
乳母来抱走孩子,卢道匀示意人端来补品汤药,江放看这情形,也不啰嗦,仰头就喝。
卢道匀才说,“楚州来过信,你一直不回。
你睡过去那两天,我告诉楚州,已经生了,一切平安。”
江放点头,“还有什么?”卢道匀说,“程必泰死了,吴侯再没吴魏联盟的指望,楚军兵临城下,吴侯没有理由不降楚。”
江放道,“不远了,吴侯归顺,姬珩就会来。”
大半个月后,楚军在吴魏交界驻扎。
阿琬才五个多月,不适宜长途出行,仍留在楚州。
两日后,庆军护送马车到来。
车停下,江放下车,看见姬珩,便随姬珩往主帐走。
阿尔泰出生已经一个月有余,他的状况显然比姬珩产后一个月好,江放说,“我的州丞用兵变要挟我,不让我骑马。”
姬珩道,“如果是我,不会让你下床。”
江放嗤一声,从腰间抽出一个锦囊扔出。
姬珩接住拆开,神色变得柔和。
锦囊里是一簇细软的黑发。
江放说,“阿尔泰的胎毛。”
落地三十多天的婴儿,再健康也禁不起奔波。
姬珩微微抬眉,“阿尔泰?”江放不以为然,“意思是金山。
我在魏州捞了一笔。”
竟是纪念发了财,姬珩笑笑,“阿琰还好?”江放看他一眼,“怎么不好,活蹦乱跳,不像阿琬,生下来像个小猫崽。”
姬珩道,“阿琬也很好。”
江放又是一嗤,“你带着,当然好。”
说完才觉出,这话几分嘲讽,几分挑衅,可他自己也辨不出其中是什么含义,什么意味。
他怔住,眉头紧皱。
反倒是姬珩对他一笑,“你又好不好?”江放再上前一步,近到与姬珩鼻息相闻,姬珩在他瞳孔里看见浮躁的兽性,他抓住姬珩前襟,“少废话,操我。”
每次见姬珩都会发情,不如直奔主题。
姬珩把他的手拉下,又扶住他的背,“急什么?”他把江放带上床,单手解他的腰带,在他耳边说,“想挨操,也要让我看看你现在能不能被操。”
江放扯开衣襟,胸膛袒露出来。
两块胸肌饱满鼓胀,可乳头却不像出过奶。
他到八个月都没有乳汁,生产后被悲报一激,惊恸之下三天没有安眠休息,饮食无定。
之后又连睡两天,醒来才被逼着吃补品调养。
没滋没味吃了近二十天,动身前胸开始发胀。
江放倒是想过,至少自己喂一次,可那时候乳汁太少,试两次不成功,阿尔泰又有乳母喂着,他就彻底不试,喝了停奶的药。
可药后还要等两天,胸上一按就疼,此时被姬珩看见,江放不耐烦,“别碰。
弄不出来。”
姬珩听若不闻,起身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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