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途中,马车内少年扒在侧窗口,掀着车帘一角,待远离了宫门才放心将车帘掩住。
南宫若尘道:“有何发现?”
从怀中取出一方布巾,车内光线暗淡,看不清色彩,却明显有一团污迹,左麒道:“这是我趁人不备从他身上取的一点血,他根本没病,身体明显是中毒之状,可这毒我一时也没能辩明,只能行此法了,以他现在的状态,少不了要人侍疾,你若有机会,也可替他探探脉案。”
他们明明师承同门,又极受人尊重,师兄却不肯让人得知自己的身份,他虽不明其中缘由,却也不会多问。
南宫若尘接过方巾,微微颔首。
顿了顿,少年又道:“还有一事。”
“何事?”
左麒脸色变得有些怪异,忽然起身到另一侧与他同坐,压低了声音道:“你可知,你那位父皇,被人下了绝子药?”
“……”
☆、沉梦
绝子药,如其名,服用之人不会再有子嗣,但于人道却并无影响。
“观他的脉象,这药下了该是有几年了,起码也在五年以上,也不知会是谁的手笔。”身旁之人始终没有回应,左麒自顾陷入思索,想起今日在昱辰宫中见到的那个小孩,他猛然瞪大眼睛:“你今天抱着的那个孩子……”
南宫炎月,今年才三岁!
南宫若尘睨他一眼,少年识趣闭了嘴。
自继后上位之后,月华皇室便再未添过子嗣,不是没人怀疑过是有人做了手脚,却查究无果,加之皇上对继后专宠,后来又有了六皇子,致使至今也无人发现端倪。
或许是有的!
绝子药并非什么罕见的东西,医术稍精湛些的太医很容易便能探出来,可此事涉及甚广,绝子药是不可解的,于帝王而言,无法再有子嗣,却是奇耻大辱,探出这等脉案的人,会在第一时间被帝王在震怒之下灭口,是以他们明知帝王的身体状况,也不敢明而言之。
久而久之,为皇上把过脉的太医便自然而然形成了一种默契,明知六皇子非皇室血脉,他们也会选择缄默不言。
他们不敢触怒龙颜,也不敢与皇后作对!
直至回到府中,少年再未说过一句话,触及到这等皇室秘辛,一句话不慎,被人听了去,再尊贵的身份也护不住他。
数日之后,离洛皇宫。
文武百官皆身着朝服集于銮殿朝堂外,御座之上,庆元帝头顶高冠,着绛纱袍,看着殿外百官依次而入,行叩拜礼。
有典仪位于百官之前,呼百官起身,退于大殿两侧,殿门一人踏入,头戴纯金龙纹扣冠,杏黄色内衫外罩绛红色锦袍,踩乌皮履缓步至殿中,肃整衣摆,跪于圣前。
今日乃离洛国册立皇太子之日。
空置已久的东宫,终有人入主。
大皇子苍烨,阔别朝堂多年,数月之前,无人敢想他能坐上东宫之位,反观之前声望最高的三皇子,却一朝落败,如丧家之犬般逃亡北疆,至今渺无音讯。
苍翊贵为皇叔,站在百官首位,看着殿中承冕之人,听着典仪的册封之语,他却有些心不在焉。
北疆边境战事刚歇,终是离洛略胜一筹,但也正因如此,反倒让人心生不安,这场战争是由北疆蓄意挑起,不应该赢得这般容易,以他对北疆的了解,他们纵然会败,却不应该败得这样快。
殿中册封礼毕,皇太子叩谢皇恩,待帝王离去,恭贺之人陆续上前,真诚有之,虚伪有之,黯然亦有之。
待殿中人散的差不多了,苍翊抬眼看向依旧笑的僵硬的某人,暗道这太子并不是那么好当的,正巧那人回头,与他目光对上。
太子笑意微敛,带了几分肃然:“皇叔似乎对我这太子之位并不看好。”
朝臣已尽数散去,殿上只剩下叔侄二人,苍翊也不遮掩:“他所拥有的底牌绝不止于你所看到的这些,你的上位,不过是刺激他提前露出底牌,与离洛为敌罢了。”
话语虽轻,太子却忍不住变得凝重,翊王口中的“他”,指的是在全国通缉之下,成功逃至北疆边境,被北疆人救走的三皇子苍离。
一个熟知国内政要及风土的皇子,若与敌国联手,将给离洛造成最大的劣势!
苦笑着摇了摇头,苍烨道:“有时候我真不明白,皇叔明明与他没多少交集,缘何对他了解如此之多?”
并非出于忌惮的试探,他是真的疑惑。
这人虽是皇叔,却比他还年幼,他暗观朝局多年,对三皇子的了解却还不及一个从不参与朝政的闲散王爷。
对他的疑问,苍翊淡笑置之,转身出了大殿。
宫门外,翊王府的马车始终侯着,苍翊从宫门走出,行至马车旁,却并不上车,他侧头望向城门口的方向,目光游离。
派去的人出发不过晚了他们一日,想必此时也该到了月华皇城了。
也正如他所想,在月华四皇子抵达皇城不久,皇子府中便多了两位“不速之客”,对某位少年而言。
“你们怎会在此?”
月华四皇子府,南宫若尘所宿楠清院里,大理石铺就的台阶下,左麒拿着一只瓷瓶,看着守在房门外的两个女子,脸色有些难看。
这两人名唤妙风妙云,本该是离洛王府中人,昔日住在翊王府时,少年与她们就互相看不顺眼,见她们跟到月华,自然也对两人十分不待见。
妙风应道:“属下是奉王爷之命前来。”
“为何不是……”少年神色微顿。
那人是王府侍卫统领,怎么可能离开离洛到他国皇城?
暗自撇了撇嘴,他绕过两人欲推开房门,又被两只手交错拦住,本就心情不佳的少年顿时皱眉:“让开!”
妙风道:“左公子……”
“这里又不是你们那个破王府!你们没资格拦我。”以为她们又要阻拦自己,少年哼了一声,就要往里走。
见他这般模样,妙风无奈:“左公子,非是属下有意阻拦,只是此刻公子他不在房中。”
刚抵上门框的手一顿,狐疑地回首,便见那人指了指院子另一边:“在隔壁的小书房。”
“……”
凝神于房内,里面果然没有任何动静,怪异地看了身后两人一眼,“里面都没人你们守在这干什么?”
翊王府的人果然都一个样!
少年翻着白眼转身,妙风妙云对视一眼,皆无奈摇了摇头。
书房是府中重要之地,远离后宅之所,南宫若尘不喜四处走动,便在主院居所旁置了一间小书房,作处理公文卷宗之用。
左麒推门而入的时候,他握着一支狼毫正在落笔,微微抬眼看向来人。
径直走到案桌前,瞥了眼他未完成的画作,墨笔描出的一座庭院,看着有几分熟悉,他却记不清是哪。
“先别画了,你看看这个。”
他将画作移向一旁,将手中的瓷瓶摆放在案桌上,又取了白纸倒出来些许。
看了看被他自作主张掀走的画,南宫若尘无奈,将手中狼毫搁在砚台上,去看倒在纸上的药粉。
“此药能致人昏睡不醒,可以药量多少控制人的生命长短,让人在睡梦中死去,故曰‘沉梦’,这应该就是那皇帝中的毒!”左麒说的笃定,将那方沾了血的布巾拿出来,又取出另一只瓷瓶:“这是解药,两种药都是在离洛,师父离开之前交给我的,你说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若非替皇帝诊脉,想起了这个突然把药翻了出来,他都快忘了那臭老头给他的东西了!
南宫若尘拿起药瓶看了看,沉默不语。
少年拨弄着倒出来的药粉,半天不得回应,抬头见自家师兄垂着眉眼,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由得疑问:“你认识这个?”
“……是北疆的毒。”
他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左麒道:“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
他既然知晓这种药,该是听说皇帝的症状便能猜到中的是什么毒,去宫中诊脉,不过是想要做个确认罢了。
南宫若尘不答,算是默认。
左麒又道:“那……是北疆人下的毒?”
想了想,他又自己将其否认,若是北疆人能给皇帝下毒,直接要了他的命便是,实在是没必要用这种拖延时间的药!
毒虽出自北疆,人却未必。
南宫若尘眸色微闪,却并未解释。
他未曾提及要将解药拿去宫里救人,左麒便也不问,左右与他也没甚关系,是死是活总有别人去操心。
连续数日,皇宫内没有任何动静,而宫外的人,却因帝王长久的昏睡开始蠢蠢欲动。
澈王南宫桀,对皇位势在必得,而要成功夺位,首当其冲的便是消除皇宫外的阻碍,作为被朝中老臣看重的储君人选,四皇子便成了他首要的目标。
又一个月眠之夜,空中不见丝毫光亮,四皇子府内,略显暗淡的烛光自门窗里透出,映出院墙之上的数十道黑影。
片刻的刀兵相接之后,庭院中多出了数十具尸体,有侍卫自院外冲入,熟稔地将尸身拖出院外,处理干净。
“公子何不将尸体送回澈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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