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不止是他,在少年的心中,竟也是认为,敌国的都城,才是家之所在。
看着暂搁在桌上的玉笛被少年拿起,想着远在离洛王府中的那人,南宫若尘眼帘微垂,双目微微失神。
他们最终还是出宫回了皇子府,却在刚踏入府门之时,宫中来人传信,说皇上病情加重,已陷入昏迷。
……
☆、诊脉
间不停歇地从皇子府又赶回皇宫,少年表现出极度的不满,明明是去给皇帝看病,却总是板着一张脸,还无人敢怪罪。
在这危机四伏的皇城,为护他周全,南宫若尘并未隐瞒他的身份,他师父左彦,乃当世神医,在江湖中威望极高,冠以医圣之名,少有人敢得罪于他,又因他与四皇子走的极近,以致于有些人对四皇子府也多了几分忌惮。
行至宫门,从马车里跳出来,左麒看着眼前高大的宫门,满脸都是不情愿。
他最是讨厌皇宫这样的地方,四处的弯弯绕绕,禁止走动的地方又多,偏他又是个不认路的,为避免给自家师兄添麻烦,便只能安安分分地待在一处,不得点滴自由。
若是在离洛,在那偌大的颐都城,他想去何处都可,也不担心会找不到路,摸了摸一直带在身上的引路蝶,脑中浮现出一人毕恭毕敬的脸,他赶紧甩了甩头,抬步走向宫门。
走过再多次的路,于他而言都没什么两样。
跟在自家师兄身后,不至于走丢了便是。
两人从正门而入,越过层层宫门,至帝王起居之所,在殿外稍后,少年无趣地四处打量,微微抬眼,一张朱漆牌匾上以黄金嵌入“昱辰殿”三个字,对此奢华之物,少年颇有些不以为然,暗中撇了撇嘴。
宫人进去通禀之后,迅速有人出来,将候在殿外的两人迎了进去。
金碧辉煌的寝殿燃得通明,烛光晃了人眼,左麒作为医者,被请入内殿,而南宫若尘身为皇子,无召不得进入,便同外殿的其他人一起,站到大殿两侧侯着。
因他的府邸离宫门最远,是最晚赶到,外殿已整齐地列了两排的人,一边是诸位老臣,一边是各位皇子。
所有人在打量他的同时,南宫若尘也同样在打量他人,那几位老臣中,有人是从前朝便为官的两朝元老,还有三人,却非朝堂中人。
十多年前,新帝继位,为巩固皇位,借世家门阀之力清除异己,许以官位,然而帝王太过低估了世家大族的野心,因世家势大又是功臣,启晟帝胆小怕事,不敢与其为难,十多年来任其做大,以致于如今皇权势微,处处受制于人,所幸各大门阀世家互相牵制,皇室才能苟延残喘至今。
皇城内地位超然的郑,楚,张三大世家,郑家当代家主郑旭盟,乃当朝太尉,掌数万兵权,为三大世家之首,楚家家主楚雄,被封央乐侯,其女楚欣然入宫为后,诞下六皇子,再有张家,家主张临,曾入宫为皇子授课,其二弟张瑜,通阴阳算八卦,被尊为国师,长居于宫中。
世家中人入朝为官且身居要职,在皇城乃至整个国内势力庞大且盘根错节,世家不除,无论是何人继位,都不过是受人压制的傀儡帝王罢了。
南宫若尘抬眼看向离内殿门口最近的一人,那人是承守宫的一个女官,以她的身份自是没有资格站在此处,身份足够的,是他怀中抱着的人。
承守宫是继后所居的寝宫,此时被女官抱着的,不过一个三岁孩童,圆嘟嘟的小脸一张一合,黑溜溜的眼睛也不安分,在殿中之人的身上看来看去,似是觉得有趣,咧嘴便笑,又被女官迅速将嘴捂住,警示般地摇了摇头。
这个毫无威慑力的小孩,却是两月之前,被封为月华储君的继后之子,六皇子南宫炎月。
他在打量储君的同时,那人正巧转头与他视线对上,幼童纯净的双眸眨了眨,突然开口道了一声:“皇兄!”
吐字极为清晰,让人想忽视都不能,殿内所有的视线顺着他的目光落在南宫若尘身上,眼中皆是惊讶。
他们皆在此处站了许久,六皇子可不曾说过一句话。
南宫若尘同样深感意外,六皇子年幼,两岁前从未离开过承守宫半步,连各种宫宴都不曾出席,他又有半年未归,是以他们虽是兄弟,三年间却是从未见过面,今日初见,一个孩子如何认得他的?
良久无人应声,许是觉得殿内情绪各异的脸色十分有趣,又笑着想要拍手,被女官大惊着阻拦住。
在其他几人身上扫过一圈,南宫若尘淡淡将视线收回。
与他同侧而立的,除却六皇子之外,还有三人,有两位比他年长,且已经及冠封王。
祁王南宫玄,为皇室长子,却因出身不高,为人胆小怯懦,次子南宫桀,被封澈王,为贵妃之子。
再有五皇子南宫成羽,年至十岁,在众皇子中并不起眼,就连此时站在他身旁,也不见任何情绪波动,显得有些木讷。
而三子瑜王,为元皇后所生嫡子,却已在数月之前在其府中暴毙。
如今的月华皇室,祁王不堪大用,五皇子六皇子年幼,二皇子虽有才能,然为人高傲自大,杀伐成性,若他登位,则战乱不止,这也是月华各位老臣,千方百计迎四皇子回国的原因。
国君病重,若由三岁储君继位,朝居动荡不安,月华社稷必将毁于一旦。
皇室之中,还有几位公主,只是这样的场合下,却是不会出现的。
思索间,殿中沉静,六皇子不过一个孩童,看不懂眼下沉重的气氛,只觉得少了人关注自己,又被控制着不让发笑,心中委屈,便大声哭了起来。
骤然响起的哭喊声在寂静的外殿显得格外突兀,女官再次去捂他的嘴却被他倔强地躲开了,在女官怀里不住地扑腾:“皇兄!要皇兄!”
他闹得很凶,女官无论如何也哄不住,不安地朝内殿看了一眼,一时犯了难。
“给我吧。”大皇子离得最近,见状伸出手去,欲将人接过。
南宫炎月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嘴角一瘪,连连摇头:“要皇兄!”
他挣扎地太厉害,女官不敢太过用力,一时不慎,竟被他挣脱跳下了地,得了自由的六皇子十分欣喜,跌跌撞撞地开始跑,径直到了目标人物脚下,一把抱住腿道:“皇兄,抱!”
南宫若尘:“……”
小小的身体扒着自己的衣袍一角,费力仰着头直直地盯着自己,那黑溜溜一眨不眨的眸子莫名让他想到了远在他国王府的灵狐,一时竟有些愣怔。
“四皇子,您看这……”
见他既不将人抱起,也不将人拂开,女官有些为难,忐忑地问了一句。
南宫若尘回神,“无妨。”
低身把人抱起,孩童顺势便搂住了他的脖子,咧开嘴笑了。
被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抱着,他竟也不闹了,乖乖地趴在南宫若尘怀里,饶有兴致地打量他头上的银制镶宝玉的扣冠。
“不曾想六弟竟与四弟这般亲近。”阴阳怪气的话,出自澈王之口,带着些嘲讽与寒意。
六皇子为继后所生,是为嫡子,除了已经死去的瑜王,众皇子中属他身份最为尊贵,平日里素不与人亲近,如今这四皇子才刚回来,便得了储君“青睐”,他母妃故去,乃无根之萍,难免让人误以为他是搭上了继后母子的船。
南宫若尘不予辩解,正巧内殿门被人从内拉开,所有视线转向内殿门口,少年皱着眉从里面走出,大皇子率先上前:“左公子,父皇病情如何?”
左麒瞥他一眼:“命保住了,什么时候醒看他造化。”
这话说的模棱两可,一国之君,如果一直沉睡,却与死了也没什么分别。
只是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的病症,少年能捡回他一条命,已是万幸。
不论是对有野心的皇子而言,还是对注重社稷的诸位臣子而言,只要皇上还未薨逝,储君不能继位,他们就还有机会!
绕过挡在前面的几人,看着被自家师兄抱在怀里的肉团,左麒瞪眼道:“这小屁孩哪来的?”
“……”
“……”
少年靠的极近,让小孩感受到了危机,生怕人被抢走一般,将人搂的更紧了。
左麒伸手戳了戳他脸侧的肉团,惹得小孩极度不满,干脆撇过头将脸埋入身后之人的颈窝里了。
正逗得有趣,殿中其他人忽然转身,正色行礼道:“皇后娘娘。”
殿中只有两人不曾见礼,一是为皇上诊治的少年,二是抱着储君行礼不便的四皇子。
小孩闻声从南宫若尘颈窝里抬头,张开双手就要扑过去。
“母后!”
从内殿走出的女子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头顶沉重的发冠,一身鸾凤图文的繁复宫装,款步走来,看了看将孩子抱在怀里的四皇子,命人将孩子接过来,转而看向身前的少年道:“有劳公子出手相救。”
她行事温婉大方,端庄贤淑,不乏母仪天下之姿,单看其表,倒很难想象这样的人会是一个在幕后弄权的后宫妇人。
少年不擅客套,糊弄了几句便拉着自家师兄离开了大殿,望着被少年半拽着远去的背影,昱辰殿内的人神色各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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