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翊凝神看着,因方位的缘故,从他的视角望去,圆月正巧悬挂在南宫若尘脑后,使他整个人都带上了一层柔光,浓密纤长的眼睫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异常清晰,他侧颜如画,莹润的薄唇与玉笛同化,指尖在笛身上跳动,却比玉笛更显剔透,他肌肤白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魅惑动人。
无意中视线相交,苍翊唇角微微上扬,眼底却闪过一丝不一样的思绪。
他问的信,并不只是妙风妙云送往翊王府的信。
得到这人即将大婚的消息,他也做过设想,瑾竹今年已至及冠之年,早该到了成婚的年纪,免不了遭到群臣逼迫,可他绝不会想到,月华四皇子的大婚,是为了替身中剧毒的启晟帝冲喜。
荒谬至极的法子,却也是身为皇子无法推阻的死令。
听妙风妙云所言,他们是早有对策,只要杀了张府被赐婚的人,这婚便不能成。
可这样的理由骗谁都成,却骗不了他。
他的瑾竹,不可能为了自己的私情残害一条无辜的人命。
若是自己没有来到边境,若是皇兄没有同意出兵,他会否会按照婚期,迎了新皇子妃入府,还是会不惜引起帝王猜忌,也要逆了旨意!
这样一步险棋,他落子的时候,可曾想过败北的后果?
每当想到这些,苍翊便感到满心的挫败,身在离洛,他有皇兄护着,有母后护着,有尊贵无比的亲王爵位,他能护住他想要护着的任何人,可分处两国,面对这人在他国的进退两难,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力量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萦绕在耳边的笛音时而低回,时而激扬,婉转动听,柔美动人。
然笛音再是悦耳,也抵不过奏笛之人举首抬眉间摄人心魄。
凉风习习,吹动他几缕发丝在身前晃动,又被皎洁的月色染成了一片银白,他此时如墨的长发半披半束,用一顶银白扣冠紧紧固在头顶,明明是最不喜束缚的一个人,回了国之后,竟连片刻的松懈都不能了。
想起他在王府之中披散着青丝的松散姿态,苍翊忽然有种替他解了发冠的冲动,这般想着,他便也这般做了。
他蓦然坐起身来,从侧边搂住那人腰际,伸手抽出那根固定发冠用的玉簪,将扣冠取下,高束的发顿时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因背对着风向,发丝便落到了身前,糊了人一脸,悠扬的笛声戛然而止。
突发奇想的翊王殿下显然没有想到这茬,见到这素来仪表整洁的人顷刻间变成了真正的披头散发,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南宫若尘:“……”
透过发丝的缝隙怪异地看了某王爷一眼,他将仍旧放在唇边的玉笛取下握入掌中,抬首去整理脸上凌乱的发。
苍翊敛去笑意,以拳抵住双唇干咳了一声,略显尴尬地上前,替他将遗漏的一缕发丝捋到耳后,正要开口,忽然神色一变,南宫若尘同样察觉到了异样,两人同时抬眼对视。
苍翊笑道:“一时没注意,走得有些远了。”
“……”
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四周有几块高石,只能隐约瞧见营地周围的火光。
苍翊并未起身,坐在草地上道:“既然都来了,又何必藏头露尾呢?”
四周静了半晌,几块高石后陆续冒出几道黑影,以极快的速度分散开来将两人围住。
那为首之人最后走出,虽然同样是黑衣蒙面,苍翊却一眼认了出来,抬眼道:“只带这些个人就敢深入敌军军营,郑将军倒是好胆量!”
身份被揭穿,郑娄生直接将蒙面巾摘了下来,看了眼他身旁之人,又瞥见他手中的发冠,脸色阴沉道:“果然是你!”
苍翊淡笑不语。
他又看向南宫若尘道:“若非有四皇子的笛声,我等也没这么容易寻到翊王殿下,冒昧来访,劳烦王爷跟我们走一趟。”
刻意压抑的怒火,让他的声音多了几分低沉,苍翊故作难办道:“两军和谈之际,郑将军此举,怕是不妥吧?”
“有翊王相助,想必和谈会更为顺利。”
这是要挟自己为质,与离洛谈条件了?只是不知这其中,有几分大公?又有几分私心?
苍翊挑了挑眉,笑道:“本王若是拒绝,郑将军可是求之不得?”
“……”
郑娄生脸色更加难看,下令道:“动手!”
几十个人比之数万大军的确太少,可要对付两人,这些个黑衣人却是绰绰有余,且他们明显是郑娄生的死忠,一切听令行事,丝毫不顾后果,他们目标只在苍翊一人,两人分明紧靠在一起,明晃晃的剑刃却准确地避开了那道白色身影。
苍翊旋身而起,用手中银冠抵住袭来的长剑,抽出那根玉簪,准确插/入一人咽喉,血色喷溅而出,来不及甩开血珠,又是几把利刃接憧而至,黑衣人步步紧逼,却没能伤他分毫。
为成功潜入敌营,郑娄生带来的人都是轻功出众且内力不俗的好手,但他心里清楚,要想不伤人而擒下翊王,自己不出手是办不到的。
他本是为确认敌军主将是谁而来,却是忘了,能让眼前人心甘情愿留宿敌营,除了苍翊又会有谁?
南宫若尘没有出手帮忙,却是在警惕着眼前之人,他看似平静,掩在袖中的手却已经紧紧攥起。
苍翊的肩上,还有伤!
此处离营地太远,逃走必然行不通,他只盼着离得近的暗卫能尽快发现端倪,向大军传信。
郑娄生自然知晓他意在拖延时间,对峙半晌,他率先动作,欲绕过此人,意料之中的,被一管横笛拦住。
“你拦了我,他便能安然无恙了吗?”
带着冷意的话语,南宫若尘心中一紧,料到这人必然是发现了苍翊身上有伤。
以苍翊此时的模样,就算想不知道也难。
伤在右肩,因剧烈的动作已全部裂开,血液浸湿了衣物,在肩头漫开一片黏腻,有血腥味逐渐在空气中扩散,且他右臂因剧烈的疼痛开始产生麻痹,从黑衣人手中夺过的长剑也从右手换到了左手。
“你跟我回去,我放他走。”郑娄生淡然开口,眼中却是藏不住的执拗。
趁人之危,非君子所为。
可他从来都不是君子!
打斗的身影相距不远,刀兵相接之间,他说的话苍翊依然能听的清,顿时紧皱了眉头,一发狠,长剑横在身前,再次割破了两名黑衣人的颈项,好不容易近了两步,又被几人拦住。
郑娄生注视着眼前的人,眼含期待。
南宫若尘眸中寒光微闪,还未开口,身侧一柄长剑急速飞过,稳稳地落在了对面之人的脚边。
“……”
“恐怕是要让大将军失望了。”
带着讽笑的声音传来,郑娄生下意识抬头,那本该被黑衣人围困渐落下风的人,正缓步朝着自己走来,不过片刻的功夫,在他身后的人接二连三出现异样,竟似支撑不住一般跪倒在地,靠着插入地面的剑刃才不至于瘫软下去。
“软筋散?”郑娄生沉眸。
南宫若尘会医会毒他是知道的,故而一直在防着他暗中出手,不曾想他竟一直防错了人!
软筋散发作是有时限的,便是在他下令动手的时候,他的人就已经中了招!
南宫若尘掩下心中惊讶,不着痕迹地在腰间探了一阵,藏在其中的几种药粉全没了踪迹,但他已经顾不得那人是何时从他身上顺走的东西,身后有血腥味传来,极为浓重。
迅速靠近封住他几处穴道,勉强止住了血,才问:“如何?”
“好多了。”只是手也动不了了。
苍翊苦笑一声,认命般地晃了晃另一只完好的手。
看着两人身后躺倒的尸体和因软筋散只能怒瞪着眼而动弹不得的黑衣人,郑娄生脸色有些难看,“不曾想尊贵的翊王殿下竟也会使这般下作的手段!”
“郑将军夜半偷袭,以众敌寡,也不见得有多光明正大。”苍翊道:“本王这里还有一些东西,将军可要试试?只是药效如何,本王可不敢保证!”
语气轻佻,不似庄重的皇室中人,倒像是市井泼皮无赖,一如留在月华皇城的少年。
南宫若尘看着对峙的两人,眸色微动。
……
☆、心思
不远处一阵响动,凌云及王府暗卫率先赶到,听着沉重的脚步声朝着此处靠近,郑娄生不禁眸色一凝。
“和谈期间,月华派人夜袭我军军营,此事恐怕无法善了。”在大军到来之前,苍翊道:“这些个人郑将军是带不回去了,若不想两国再起争战,本王与你做笔交易如何?”
……
营地里得到消息,吴灏率人赶来时,只看到一道黑影略过河流从沄水河另一边逃走,吩咐了一队人追过去,其余的人迅速赶到了翊王身旁。
“末将救援来迟,请王爷恕罪!”
看着身前单膝下跪的人,苍翊指了指倒了一地的黑衣人:“把活的带走。”
“是。”
将尸体处理完毕,吴灏转身向苍翊复命,忽然瞥见他身旁一个披头散发之人,盯了半晌才认出此人是谁,又见他雪白衣襟前染了大片的血迹和那顶被丢弃在尸体上血迹斑斑的银色扣冠,再看自家王爷除了发丝有些散乱,周身毫发无损的模样,眸中情绪几经辗转,顿时对这位敌国的皇子生出了几分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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