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无计似没听到她这般叫嚣,只盯着手中画卷,神色不虞。
沈仲清和施正平交换一个眼神,相继起身来到主位,但见锦盒中的那支洞箫,也都露出严肃之色。
旁人或许不知,但他们关系密切,一眼就认出了这支玉箫是当年燕无计最为钟爱的东西,那飞燕状的结络和红色流苏,皆出自那个不可说的女人。
这东西怎么会在踏仙阁的库房里?
席间有人坐不住了。
“到底是什么?燕兄不妨打开让大家伙看看。”
“哼,踏仙阁能有什么好东西?”
“燕兄可是与那崔老贼有过恩怨?不然对方也不会专门遣人在这时找不痛快。”
“打开看看吧,在下也十分好奇。”
“小心有诈……”
……
你一言我一语,殿内瞬间嘈杂起来。
燕无计缓慢地将卷轴展开一角,聂娴看到猩红的颜色,瞬间想起当年那个女人的一袭红妆,她面色不善,见不得燕无计这般踌躇的模样,直接夺过卷轴抛向空中。
画卷“唰”的展开,所有人的目光都随之上扬,入眼尽是地狱般的景象。
众人皆倒抽一口凉气。
施奕“噌”的站起,盯着落在地上的画,惊道:“傅大哥,这画是不是……”
“嗯。”
傅少御挥掌砍劈唐筠面额,对方后仰贴地三寸疾速撤后,不小心踢到了画轴一角。
画轴彻底摊开,大幅的暗红色颜料似乎与殿内铺陈的红毯融为一体,更显得触目惊心。
与他们曾在不至峰地宫中看到的凌家夜宴刺杀图,别无二致。
唐筠稳住身形,看了眼脚下,连连摇头。
“不给酒喝就算了,至于动手吗?你主的精心之作,啧啧啧,可惜了……”
“放肆!燕府大喜之日,岂能容你等在这嚣张!”
敖江脾气暴躁地又拍了下桌,那张几案没承受住,在铁掌之下四分五裂。
唐筠佯装无辜:“当真冤枉。方才唐某都提醒过了,这画还是燕前辈私下个人赏鉴比较好,搞成这样我也很为难啊。”
“还敢狡辩!不愧是踏仙阁出来的人,一样的下作无耻。”
“欸?这话唐某着实不爱听,你怎么骂踏仙阁都成,别捎带上我,成吗?”
“你在今天送来这样一幅不吉利的画,是什么意思?不是找骂吗?”
“唐某只是尊奉阁主之命行事,顺便来讨杯酒。至于送画是什么意思,你得去问我们阁主,”唐筠把扇子在手中转了两圈,幽幽看向燕无计,“要么问燕前辈也成。”
此话一出,席间立即安静下来。
都是闯荡多年的老江湖,唐筠的言外之意只稍微一咂摸就都明白了。
打进殿起就一直沉默的施正平,突然在这时开口问道:“你何时与踏仙阁扯上关系的?”
他语气不阴不阳,这声质问更显尖锐。
燕无计答道:“从未谋面。”
旁人听了,虽然仍有疑惑,但眼下正是同仇敌忾之时,也顾不上细问,只凭立场第一时间将矛头齐刷刷指向唐筠。
“姓唐的你有话就直说,少来含沙射影这套!”
“中原武林素来与踏仙阁互不相干,唐门主此番前来挑衅,难道是以为我辈无人吗?”
“破坏了人家的喜事,还有脸自称讨杯酒喝?快滚回蜀中去!”
“……”
一片声讨中,唐筠听到了长剑出鞘的动静。
他折扇一甩,笑眯眯地说:“我这个人呢,脾气特好,你们骂什么我都不生气。不过呢——”话锋一转,细长的眼睛眯成一条危险的缝,“我平生最恨别人跟我说‘滚’。”
话音未落,折扇已飞脱而出,打着旋儿直奔殿内西南角而去。
让唐筠滚的那人狼狈地向侧旁翻滚两圈,堪堪避过。
见他动了手,其他人纷纷拔剑而出,纵然暂时提不起内力,但还是要作出气势凛然的样子,不能让唐筠瞧出半分破绽,以免对方更加嚣张。
唐筠完全不把众人放在眼里,扇尖露出锋锐骨刺,只冲着刚才让他滚的那人下手。
他招招凌厉,显然动了杀心。
傅少御起身正欲出手,萧绝已飞身而出,寒霜犹如雪中长蛇,带着凛冽寒意直刺唐筠后心。
“休要拦我!”
唐筠脸上已没了笑意,侧踢开萧绝的手腕,又甩出扇子欲割那人喉咙,旁边人赶紧出手,没有内力空有剑招,软绵绵的,丝毫阻碍不了唐筠的攻势。
两大门主见萧绝出手,便也飞身来帮唐筠的忙,燕家的护卫得了主人眼神示意,也加入了战局。
刀光剑影中,赤雪和靛青两位姑娘已悄然不知所踪。
数十回合后,唐筠被逼着退出殿外,他双目赤红,瞪着萧绝:“你怎么总是这般碍事!”
萧绝还未开口,傅少御已追了过来,不由分说上来连拍唐筠数掌。
过招时二人交换几个眼神,唐筠一脸愤恨与不甘,终是收了折扇,假装不敌召人退走。
萧绝满腹困惑,哪能让他真的逃走?
他跃上屋檐,飞身追去,傅少御怕他坏事,叫他一声也快速跟上。
几人前后奔出数里,早已候在城门口的黑袍陡然现身,拦住萧绝的道路。他以黑纱遮面,看不出模样,但功夫极好,萧绝与他交手不过三个回合,便自知不是对手。
遥见唐筠很快逃出视野,萧绝急了,每一招都不顾自身会不会受伤,只攻不守。
那黑袍反而开始放不开手脚,像是不愿让他受伤。
唐筠又逃出很远,直到城门淡成一个黑点,他才停下。
那两名门主脚程不如他,眼下只有他一人站在树下,他面色不快,摇着扇子来回踱步,片刻后,终是气不过飞腿一脚踹向树干。
哗啦啦,落了他一头的花瓣。
“不疼吗?”
背后忽然有人出声。
唐筠身形一顿,咬牙道:“你怎么在这?”
绝影上前从背后拥他入怀,低叹道:“我一直都在。”
唐筠在他怀里转了个身,与他面对面站着。
“疼哭了吗?”绝影一手抱着他,另一手按住他发红的眼角,“下次别踹树了,来打我,行吗?”
唐筠挑了下眉头:“这会儿开始装温柔体贴了?可惜我不吃这套。十年了,绝影,我现在把原话还给你。”
腰间的那只手臂有一瞬的僵硬。
唐筠笑得比哭还难看:“你给我滚!”
第32章 书房议
“滚开。”
萧绝横剑一扫,震荡剑气割破轻薄黑纱。
拦路人几乎本能地抬手遮脸,同时快速侧身,避开视线。
虽只有短短一瞬,但萧绝还是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称得上俊朗,不过有一道伤疤自那人左额斜下划过眉梢,没入鬓角中,平添二分凶煞。
萧绝还注意到,任凭自己攻势如何紧迫,对方的右手始终蜷缩在袖口中不肯露出。
既不肯出手亮剑,也不主动进攻,黑袍只用单手就能缠得他无法脱身,萧绝感觉受到了莫大侮辱。
他出剑越发凌厉,非要逼着对方出手不可。
两剑下去,黑袍头上的斗笠被劈成两截儿,额前碎发也被削断一缕。
剑影绵密不断攻来,黑袍疾速后退,竟是约莫着时间差不多,想要脱身。
两人前后出城,跃上那片树林时,萧绝忽然想起当初在不至峰,追击黑衣客的情景。
越看越觉得两人背影极度相似。
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当初偷走崔玉书尸体,趁机在不至峰杀人作乱,会不会就是唐筠与这名黑袍联手所为呢?
那唐筠今日敢打着崔玉书的名号登门叫嚣,也就说得清了。
不过他这么做又是何居心呢?
难道是想打着死人名号,做踏仙阁真正的主人?但唐筠身负屠杀同门的叛逃之名,阁中之人又怎肯乖乖听命?
还有,若这一切都是唐筠精心设计,又为何要在当初引他下山去杀傅少御?
是巧合,还是想借刀杀人?亦或另有更深的原因?
唐筠又为何要献上凌家夜宴刺杀图?他与凌氏有何渊源?
一阵清风扑面,白色粉末如细雪纷扬而至,萧绝下意识屏息,眨眼功夫便被落下数丈。
傅少御也在此时跟来,长臂一揽,将萧绝拽入怀中,带他旋身避开了黑袍射来的飞镖。
“放手!”
眼见黑袍转瞬消失在视野中,萧绝心急低呵,欲推开怀抱再去追人,却被傅少御紧抱着抵在树下。
“我偏要拦你,还要问你一句,你怎么回事?”
傅少御语气冷肃,眼神也不及平日温柔。
“为了追个人,着急起来竟是连性命都不顾了吗?你到底把自己置于何地,把我置于何地?”
萧绝沉下眉头:“你不要小题大做。”
“我说的难道不对?之前你我交手时也是如此,为达目的甚至甘冒自断一臂的风险,你总这样不爱惜自己,教我如何能够放心?”
傅少御本是假意训斥他几句,但越说越觉得萧绝性子里的那股疯劲需要扳一下。
过去已然遍体鳞伤,他不希望未来还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