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尚在侯府中禁足的那些日崇贤弟虽也经常来跟我报告京中的种种新闻,不论好坏都是一副喟叹忧愁的模样,可我还从未见过他这般郑重其事的神色,气势顿时消减了不少。末了也只得坐到他面前,捧起茶道:
“什么事?”
崇少低着头,似乎在琢磨着自己的遣词用句,然后凝眉道:“愚弟不才,已于昨夜……有了意中人。”
我身形一颤,一口热茶喷到了对面的贤弟脸上。
……
看着眼前从袖中掏出手帕,依然淡定地擦拭着面上茶水的崇贤弟,我头一回觉得这与本侯相知十六年的御史公子竟如此陌生。
想不到昨晚还在同我一道借酒消愁,捧着一颗彻底破碎的少年真心郁郁寡欢,却在一夜之间觅得了新的心上人,且照这严肃的口吻看来,还不是那等只打算赎了做妾便罢的花街良人,而是切切实实的意中人。
可怜我这崇贤弟还年少未曾风流过,一颗心便不知被哪个幸运如斯的姑娘摘了去,想必日后便是修身养性,仍去混迹花街寻觅良人的旷夫怕是只有本侯一个了。
不过这般从骊珠儿的阴影里走出来也是好的,能被崇少相中的姑娘想必不会是那等只会追在萧浓情身后到处跑的庸脂俗粉。便也终是擦了擦嘴,镇定下来道:“哦?是哪位佳人?”
崇少托着下巴似在想入非非,闻言便微红着脸道:
“兵部左侍郎,徐起潭。”
……
……
我抬头看天,今日风和日丽、碧空万里,不似有下一刻便会降下个惊雷将本侯劈死的模样。
于是喝了口茶平静道:“贤弟啊,虽然愚兄并不会对你的意中人多加置喙,可或多或少也知道……朝廷命官,可都是男人吧。”
“我知道。”崇少眸光微闪,眼神十分坚定,“却又有何不可?”
便将昨晚那俏公子落难枯树林,美侍郎施救成佳缘的故事绘声绘色地跟我讲述了一遍,末了还撑着自己那高温到险些烧着的双颊,眼角依稀闪烁着感动的泪光,显然已是这辈子非他不可的模样。
“……”一日之内接连遭受到重重的致命打击,我又不由自主地探向自己的人中,心态却已是平和了许多。
虽然当时我不在场,不晓得这本应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如何就擦出了火花,只是想到徐侍郎当日在花想楼那对本侯轻佻浮薄的模样,一颗心便滋滋地冒着凉烟,只觉得自己断不可将贤弟交给这样的人。
不免霍然起身,走到崇贤弟身边扶住他的双肩,深吸了一口气直视着他道:“贤弟且听愚兄说两句,这徐侍郎确乎一表人才不假,然而他、他……”
我憋闷良久,总算是吼了出来:“他是个断袖啊!!”
“什么?”崇少嚇了一跳,“起潭他是断袖?!”
我点点头,蹙起眉来闭上双眼,又朝他沉痛地点点头。
崇少闻言心神恍惚,似乎也承受不来这般打击;却也并没有问我是从何处得知,显然还是对本竹马十足信任。他站起身来在石桌边徘徊良久,伸指轻抚在自己蹙紧的眉心,半晌又终是缓缓放下,恢复了先前那般坚定的眼神:
“……罢了,人无完人,即便起潭是个断袖,我也一样中意他。”
我木着脸看自己的贤弟,心中早已咆哮着气成了肺鱼。
虽然觉得我与崇少这番对话哪里听起来怪怪的,不过此时却也着实没功夫去细想了。“行,那就随你的便吧。”我起身看着他凉凉道,“不过不是愚兄非要泼你冷水,你自个儿倒是恋得明白,没准儿人家徐侍郎根本就没把你往心里去呢?”
崇少顿了一下,双眼又不知飘忽着看向了哪里,低声道:
“晟鸣兄说得在理……因而我决定了,一会儿便去找他告白这份心意。”
我挑眉道:“一会儿?”
崇少点头道:“他昨晚送我回来,现下正和我爹还有裴伯伯在闲谈,稍后是要一起去赴皇上的宴的;晟鸣兄你不也是来找裴伯伯的吗?”
我愣了一下,便顺着崇少所指的方向朝竹园南角另一处小亭看去。
斑驳竹影下清凉地坐着三个人,我爹,崇少他爹,还有徐静枫。
……
也不知他们是在攀谈些什么朝廷大事,总归不会是我和崇少这等小辈能堪堪参与的;便就随着崇少躲在假山后看了一会儿,瞅瞅不远处那看似温文儒雅、实则是个芝麻馅儿的白面鬼见愁,又瞅瞅身边这双目炯炯、傻得浑然天成的贤弟,不由得叹一口气,道:
“贤弟,也恕愚兄直言,你二人可当真是一点也不般配。”
崇贤弟点点头,又摇摇头,显然有些心不在焉,紧张地攥着自己的袖口朝那里张望着;而徐静枫也在这时抬起头来,显然注意到了在假山后探头探脑的我们哥俩。
眼见那徐静枫与二老低语几句,倒也相当会意地起身朝这边走来,我撇撇嘴,抬手一推便将崇少送了出去。
彼时我心里想着,无论崇少是吃错了什么药非要断上那个徐起潭,还是早告白早被拒绝拉倒,反正这两人不会有什么前途,教贤弟趁早绝了这念想再由本侯出面好生安慰一番,回头再让崇大人给他买几个妾回来,也就这么结了。
便也没再去看那在竹影下相会了的两个俊秀郎君,仍是回到方才那眼青青的池边,打着哈欠吃茶品茗;半晌不见崇少回来,百无聊赖地挠挠头,又从怀里翻出那本《风流侯爷蜜会霸道情郎》看了起来。
虽说这笔账定是要和贤弟好生算算的,本侯也不屑于看自己和那只胡疆野鸡如何翻云覆雨,不过这主笔的罗秀才毕竟写得十分有趣,我便勉为其难地拿它打发个时间,看看这两人究竟是如何结局的。
未过多时崇少终是步履沉重地回到了这里,一言不发地垂头坐在我对面,显然是在某侍郎那里受了挫。
我心领神会地坐起身来,正待开口安慰,便见崇少黯然道:“起潭说了,他实在感激我的心意,奈何这才方与我结识不过一晚,对我只有兄弟之情朋友之意……”
我了然地微扬起眉:“然后呢?”
崇少叹了口气继续道:“我便问他,他不中意我的缘由可是因他天生断袖?”
我朝南边望去,只见那徐静枫又坐回了我爹和崇大人身边,感受到什么似的也往这里看来,竟意味不明地朝我扬起了唇角。
“起潭看起来似乎笑得有些奇怪,然后道他并非断袖,却也不是不好男色。”崇少闷闷道,“只是他中意的并非是我这种纯善贤良的官家公子,而是那等娇憨泼辣、伶俐乖张的王孙小少爷,就像……就像……”
崇少沉默了一会儿,望向我的眼神更凄凉了:“就像晟鸣兄你这样的。”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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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我看着自己黯然神伤的贤弟,低头琢磨了一下,扭头便走。
崇少将眼角那几欲盈出的泪花生生憋回去,忙扯住我道:“晟鸣兄,你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我冷笑道,“愚兄去帮你把那个徐起潭脑壳里进的水全打出来,看他下回还敢不敢拉本侯当挡箭牌。”
想来上次在花想楼给他的那拳还是太轻,甭论这徐侍郎到底是不是断袖,敢在我的崇贤弟面前用这等戏谑轻浮的词来形容本侯,怕是当真不想在这直隶混下去了。
也正因如此,我发觉自己现下对萧浓情那痛恨的心思都淡了许多,分不清更想教他们两个之中的谁快些去见阎王些。
我磨着牙,见崇少呆了一下,扯着我袖子的手攥得更紧了:“万万不可!起潭这话其实并无恶意,只是心中确有对晟鸣兄你的情意在罢了。”
这番天真的庇护听得我嘴角直抽抽,还未来得及反驳,便见崇少微喘了一口气,又道:“虽然不晓得晟鸣兄是如何与起潭结识的,我却不愿做出半分教你二人为难的事来,因而现下也只是想知道……晟鸣兄你,对起潭可有半分同样的情意在?”
“有个屁的情意,我又不是断袖。”我扶额叹息,连白眼都懒得翻,“即便本侯是个断袖,连萧浓情那等风骚的野鸡探花都看不上眼,又如何会去挑他一个姿色平平的小侍郎?”
说罢我顿了顿,看了眼那仍是摊在桌上的话本,总算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见我确乎不像是对徐静枫有意的样子,崇少看起来似乎放心了不少,过于纯善贤良的双眸再度燃起希望的火花,似乎仍想要去追求那个方才婉拒了他的鬼见愁,看得我直皱眉,扬手便将那话本扔到了他面前。
“此事我们过后再谈。贤弟,你看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