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墨染见他不肯,更是急切。“我体力犹存,可以抵挡一二!快带王爷到太和殿中去!”他这般说着,周围陆家的将士也注意到这里的情况,急忙赶上来帮忙。
陆骄之看有人助他,再者确实担心刘蒨,便也顾不得别的什么,拖拽着刘蒨就往太和殿上去。不想刘蒨已经脚下无力,磕磕绊绊几步,居然脚腕一软、撞在台阶上。陆骄之一看更是急切,伸手把刘蒨扶到自己背上,连跨几步,进到太和殿中。
他正欲把刘蒨靠着一把红木椅子放下,那家伙却兀自挣扎起来,从他背上直直滚落,跌在砖地上。陆骄之急忙蹲下来看他身上伤势,才发现他胸前的箭矢已经被沿着胸腔面参差不齐的剪下,箭头及一部分箭杆依然没在皮肉中,浑身上下更是颇多剑伤,手掌面居然都被磨得鲜血淋漓。
然而这一切居然都因为刘蒨身着黑衣,所以自己一点儿也没有看出来!
他颤着手打算先把镶嵌在肉中的箭杆拔出,被刘蒨一把制止了。陆骄之正准备狠狠喝骂他,却听到那人微微翕动嘴唇,委屈地吐出一个字:
“疼。”
陆骄之有些愣,这是刘蒨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放在平时他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子,而如今情形只能让他无端气恼。
“都知道必有一死了,何必管他是练功走偏而死的、还是被人一箭射死的?”刘蒨依然是那副满不在乎的神情,只是腿上依然痛的无意识地抽搐。
陆骄之心疼地把手敷在他腿上,才发现他腿上被长矛豁了一个口子,皮肉都翻了出来。
他突然想起他第一次在战场上保护重伤的刘蒨的情形。那时也如同现在一样,刘蒨满身都是伤口,但那时,他知道这个人会撑着活下去,而现在,他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刘蒨要带着这些伤,从此离开世上了。
九息法华的反噬越来越强,若是任由它这般发展下去,本来也就必死无疑了。
陆骄之看着眼前之人的脸上的黑纹越来越深,强压下到嗓子眼的恸哭。
世上有什么好?还得流着血打仗,还得对着不喜欢你的人强颜欢笑。离开这世上反而是种福分呢。
“你不会要哭吧?”刘蒨打趣道,嗓子眼好似被血黏住,说出的话音嗡嗡作响。
“何必呢?”
“不是都说了么,”刘蒨说一句话,胸前大大小小的伤口似乎都在往出涌血。“我可不能这么寂寥无闻的就死了,我得让他死死地记住我,记我一辈子。他只要活着,我就要在他记忆里折磨他。我可不能死的没有人记住……”
他口中的他,是刘颐。
他开玩笑一般说出这句话,之后又神色一凛。“我死之后,还有诸多事情要拜托你。”
“说。”陆骄之不忍看他。
“第一,先把谨之送回西境。二,就是代我处置好军中事宜。刘颐不擅长这个,还拜托你多帮帮他。”
陆骄之一一点过头。
刘蒨叹口气,又说道:“其实我十分担心你。我知道你对我……”
“不用担心,”陆骄之语气生硬的快速反驳。“等你一死,我就回我简简单单的西境去。娶个豪爽的西番女人、生一堆胖儿子,专心打仗养活家里,大块吃肉、大杯喝酒,再也不来你这劳什子、挤死了的京都来!”
“好。”刘蒨沉吟片刻,释怀一笑,突然又问道:“我现在好看吗?”
陆骄之觉得莫名其妙。
“好看个鬼。”
脸上都是血迹和九息法华功诡异的黑色花纹,能有多好看?
“能帮我把这功逼下去么?”刘蒨看他不解,又加了一句,“我总归还是要再见他一面,不能就拿这幅面孔去见他吧?”
“你事儿真多。”陆骄之静默片刻,这样抱怨了句。“你身上有伤,我给你渡气,怕会疼痛难忍。”
刘蒨不说话,但眼中神色,明显是主意已定。
陆骄之没了办法。
他对刘蒨一向没有办法。
他伸出手来,敷在刘蒨的额上,慢慢运气。刘蒨皱眉忍着,他脸上九息法华反噬的黑纹逐渐变淡,又退回衣领中去了。
陆骄之用衣袖擦了擦他染血的脸,说了句“好了。”
刘蒨慢慢闭上眼睛,隔了一会儿又睁开,目光已经有些涣散。
“记得给我换件干净衣服。”
陆骄之默了一下,有些粗鲁地伸出手盖上他的眼睛。“你事儿真多。”语气中已经带了浓浓的鼻音。
在他手掌覆盖下,刘蒨慢慢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陆骄之的手缓缓下滑,落在地上之人的鼻尖上。
已经没有气息了。
陆骄之站起来,往殿门方向去。他走下几节台阶,感觉脸上低了些湿润的东西,抬头一看,原来是下雪了。
他没有意识的又往下走了几节台阶,脚下踩着了什么东西。后知后觉往下看时,才发现是身体已经僵冷的墨染的手。
墨染的眼睛依旧圆睁着,依旧是那副稚气未脱、却依然要装作小大人一般的表情。
陆骄之凝视他的已经没有了生气的眼睛半响,蹲下来慢慢把他眼睛合上。压抑许久的泪终于淌出来,滴在石阶上。
老子迟早要娶一堆小妾、生一堆孩子,羡慕死你。
羡慕死你这个混蛋。
刘颐再一次踏上京都的土地时,积雪已经很厚了。然而还是没有停雪的征兆,依然飘飘洒洒地飞舞在天地之间。
他跟着赵常侍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雪地上,慢慢靠近那块隆起的坟包。
他鼻尖冻得通红,眼睛也是一片血红,久病初愈的单薄身体在风雪中微微打颤。
“挖开。”他不信这里会埋葬着那个一向生龙活虎的刘蒨。
“成怀王吩咐过,要是想掘开他的坟墓,再见他最后一面,就得……”赵常侍小心翼翼的说。
我知道,不就是舍弃王位么?!我不要了!我只想,只想再见你一面,否则,我这一生恐怕都不会相信你已经死了。
“挖开。”语气不容置疑。“我不要帝位。挖开。”
说着抢过旁边一名将士手中的锹,狠狠的在地上拗出一个坑洼。
手中的锹立刻被人抢了过去。赵常侍一边劝他,一边嘱咐他要注意病体。
对啊,我这身体多重要。刘颐苦笑几声,眼睛盯着那小小的、雪地上不算明显的隆起。为了保住我这条命,用了能救刘蒨命的半颗定魂丹、让子鸢受传染而死,耗费了多少人的性命。
我这条命多值钱啊。刘颐笑出声来,在雪地中显得无比凄厉。
盖在其上的那层积雪和浮土很快被挖了出来,露出形状狰狞、颜色深暗的棺木。棺木上的棺盖轻轻一撬便打开了,倒好像是等着人来挖似得。
刘蒨的面容出现在棺盖后。因为下雪天气寒冷的缘故,面容还维持着生前模样,只是已经显得灰败。他脸上的血迹已经被陆骄之擦净,身上换了件干净衣裳,把身上伤痕遮的严实。
刘颐愣愣的看着棺材中的刘蒨,一步一步地靠过去。
是真的,真的死了么……
他扶着棺木沿,下到刘蒨身边。
刘蒨双手交叉着放在小腹上,手下握着一只苍白色的什么东西。刘颐小心地,仿佛怕惊醒他似得,握紧他的手,露出那物件。
是一块玉玦。玦者,决也。
这玉玦居然是用那块摔裂了的“恪”字玉佩,重新打磨而成的。
终究是和他诀别了。
刘颐握着他冰冷的手,膝行而前,缓缓将他的头揽入怀中,轻轻揩净落在他面颊上的雪,将自己的脸贴上去。
是否任何事情,都要等到已经失去,才晓得自己原来是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为换他留在身边的呢?
☆、后续
布满青苔的石阶上,一个孩童快速蹦跳着往上攀爬。
“陛下!陛下!您慢点儿!小心摔着自己!”
这孩子依然置若未闻,卯足了劲儿往上蹿着。
他便是当今程太后的亲子、朝国的皇帝,取名为璞。
刘璞一路跑跳着到了台阶之上的佛堂门前,知道里边是庄严之所,赶紧屏气息声、规规矩矩地走进去。
佛堂中一个身着青灰色布衣的和尚在打坐。他口中念着佛经,面容清癯的脸上一丝不苟,手下的木鱼声声不歇。
一段经文念完,他才缓缓睁眼,看着面前盯着他许久的小皇帝,轻声唤道:“玉人儿。”
玉人儿是刘璞的小名,是刘颐亲自为他取的,取粉雕玉琢之意。
小皇帝立即奔上前扑到他怀中,让刘颐抱着站起来。
“在宫中可曾听话?有没有惹祸?”
“哪有,”小皇帝的声音奶声奶气,带着明显的撒娇气息。“不信大哥问宁丞相。”
刘颐看向佛堂门口好不容易才赶上来的宁瑜,微微了然一笑。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到我房中去吧。”他边抱着赖在他怀中的孩子,边带着宁瑜往佛堂外走去。佛堂边有一条小路,往前几步,便是一所以竹为篱的小木屋。
小院中栽着一株亭亭如盖的枇杷树,随着清风摇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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