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那边太乱了,你听话,就在这等我。”
柳沅唇角轻动,下意识勾起了小小的弧度,他不留痕迹的从楚政怀里离开,顺其自然也顺理成章。
他已经养成这种习惯了,他永远理解不了楚政所坚定的东西,楚政是以储君为模培养出的皇子,他仁厚忠勇,心怀天下,即便沦落到痴傻呆愣,他们也不是一类人,所以他只能这样恰到好处的笑一笑,就算毫无用处,也至少不会让楚政生出鄙夷。
“沅——”
楚政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柳沅牵过了他的手,细瘦纤长的指节温凉,同他十指交错就好像隔着层层血肉抚上了他的心尖,轻缓柔软的触感让人再也顾不上别的。
“我再去买点东西就回来,你在这待好,别乱跑。”
柳沅带着楚政绕去了巷道深处,周边住户堆积的杂物完全可以藏匿一个成年男人,他按上破破烂烂的草帽顶半哄半按的诓着楚政蹲下,又将手里的药包放去了楚政怀里。
“看好东西,等我回来,听话,不然晚上只能吃辣的。”
安置好楚政之后,柳沅一瘸一拐往粮店的方向走,同那些神色匆匆的百姓相比,他是一点没把即将到来的战事放在心上。
柳沅对朝局战事通晓一点,楚政从前给他讲过时事利害,他知道他们所在的雁城一不属于交通枢纽,二不涉及险峻地势,这里就是个临近边境关口小城,穷山穷水,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东西,就算天下大乱,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真打起仗来,没人会在在这片弹丸之地上浪费功夫,更何况,于他而言,眼下最关键的事情还是填饱楚政的肚子。
粮店和其他商铺一样早早关张, 柳沅绕去后门敲了一阵,等确定了里头真的没人,他才从袖口里摸出来撬锁的家伙。
民间用的锁头复杂不到拿去,他连宫里的机关锁都能撬开,这点东西自然不在话下,简易的机括很快发出脆响,从撬头进锁眼到锁销脱出,前后不过眨眼功夫。
特殊情况特殊处理,行苟且之事也不能饿肚子。
柳沅轻车熟路的做了一回小贼,粮店里总是有点带不走的存货的,他把店铺前后里里外外找了一遍,拿着小簸箕和小扫帚把各处留存的粮食米渣归置到了一处,稀里糊涂的凑了半袋子。
最后一点存粮放在头顶的货架上,柳沅不愿放过这点东西,他费尽力气挪了把凳子过来,又踉踉跄跄的踩了上去。
他本就怕高,再加上腿脚不便,高处的面袋子始终跟他差了一截,他卯足力气屏息去够,手指抻得几乎抽筋才终于摸到袋子边沿,可也就在这个当口,粮店的正门忽然被人撞开了。
“——什么人!”
“呜啊——”
柳沅不经吓,突如其来的巨响让他脚下一软,直接从凳子上跌了下去,身体失重的瞬间他还想着头顶上的面,于是开着口的袋子和他一起歪斜而下,洋洋洒洒的洒了那刚进门的当兵的满身。
“咳!咳——什么人!别动!咳!你是什么——小,小沅?!”
第8章 郎骑竹马来,竹马说他再也不来了…
林弋有很久没见过柳沅了。
林家世代从军,虽算不上将门,但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忠勇一族,他自幼被父兄带去军营耳晕目染,别人家孩子开蒙习字,他在沙盘上拔小旗啃模型,别人家孩子练棋挥墨,他在校场上端着比自己还高的硬弓撒丫子拉弦。
相比大多世家弟子,林弋活得绝对算是自在,他父亲寡言刚正,不趋炎附势,不谋求升迁,只规规矩矩的练兵练将,对于他的要求不过是行事端正和不许在练武时哭这两条而已。
林弋六岁那年,被父亲带去了沈家作客,沈家主人与他父亲年岁相近,但早已位极人臣,在朝中颇得先帝宠幸,算是显赫一时的京中大户。
林弋是个实诚性子,到了沈府不哭不闹,乖乖随着父亲入席,他敬不了酒,只能照葫芦画瓢的敬茶,可他自幼练武,人长得长手长脚,给小孩用得小案几并不适合他,他捧着热茶莽撞站起,还没等站直就被身前的小矮几别得人仰马翻。
好在那是沈府私宴,大人们没有板起脸训他失礼失仪,尤其是坐在主人位的沈灏,不仅没有因为他闹出的洋相不高兴,反倒还笑眯眯的叫人领他下去换身衣服,并邀请他去后院里玩。
林弋就是在这一天见到柳沅的,他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拿着好吃的糕点,一路啃一路跟着领路的家丁走到了沈府后院的花园。
沈家人丁兴旺,沈灏平辈兄长有四个,皆以成家立业,沈府地方大,沈灏又愿意瞧见小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聚在一起,所以平日里沈家的小孩都会聚在这里玩耍。
柳沅那会三岁半,林弋远远就瞧见了他,和那群争着荡秋千爬假山的熊孩子们不一样,蹲在角落里柳沅单是背影就好看得要命。
林弋傻呵呵的咽下大半糖糕,噎得自己直翻白眼,随后又用力在衣摆上蹭了蹭手上的糖粉,这才咽了口吐沫,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去。
他长在军营里,除了自家凶悍的老娘和能打过哥哥们的嫂子们以外就没见过几个女娃,柳沅那天穿了身水蓝色的小衣裳,款式是城里最新型的,小袍子以月白缎子浅浅束腰,衣摆滚着花边,连头上都是白玉做得发箍,将细细软软的头发挽成圆乎乎的发髻。
林弋鬼使神差的干咳出声,心脏怦怦直跳,待走到柳沅身后,他犹豫不决的举着手,半天不敢往下落,生怕自己招呼打得不对,惊了这个小妹妹。
然而就在他正准备下定决心的时候,闷头忙活的柳沅终于大功告成,呼哧呼哧的站起身刚好和他打了个照面。
也就是这一眨眼的功夫,前一刻懵懂开窍的林弋在下一刻僵住了身子,他像是被一道惊雷劈过,直接呆滞又僵硬的在原地杵了一刻钟的军姿。
柳沅歪着脑袋瞅了他一会,总觉得这个哥哥脑子不太正常,于是他也没搭理林弋,很快就拎起小桶迈开小短腿哒哒哒的走开。
——而那些在他桶里缠绕蠕动的蚯蚓则成了林弋许久的噩梦。
懵懂初恋就此胎死腹中,不过小朋友之间的美好友情还是延续了下来。
林弋是林家小儿子,同上面兄长年岁差得大,父母眼见着头几个儿子长成了十四五都不敢跟姑娘讲话的憨货,这才意识到了读书习字的重要性。
沈灏为官清正廉洁,素日里平易近人没有架子,得闲时会给府里娃娃讲书念诗,教些东西,林弋得了父亲嘱托,于是就隔三差五的跑去沈府学些东西。
不过他风雨无阻的去了五年,正经东西一点没学到。
柳沅打小就是白白净净的秀气面相,软乎乎的腮帮子莹白透亮,光看就觉得甜得嗓子哑发齁,虽不是女孩,却比女孩更惹眼,而林弋随自己家父兄,绝对是个看见漂亮姑娘就打怵的性子。
柳沅那会玩心重,从不坐在小板凳上认真听书的,他要么托着腮帮子打盹,要么就正大光明的拖着林弋翘课。
林弋其实是抗争过的,最开始的时候他想哄着柳沅做完功课再去玩,奈何柳沅眨眨眼就开始掉泪珠,眼睛红得跟小兔子一样,并且还一边撅嘴跺脚一边可怜兮兮的皱起小脸蛋,回回都让他举手投降。
沈灏对此倒是不在意,他对柳沅格外宽厚,也格外纵容,林弋听过与之相关的流言,他年岁小,不太懂其中深意,等回家学给父母一听,他爹就转头拎着他上了校场,把他按在地上爆锤了一顿,勒令他不许再说。
总之林弋就这样和柳沅混熟了,起先柳沅短手短脚,只能挖挖蚯蚓,薅薅花叶,后来柳沅慢慢长大,又在他的指点下学会了爬树上房。
他们一直相处的很好,沈府家大业大,见不到市井街头的小吃,他便偷偷从外头带。
炸糖糕、面人糖、糖葫芦、荷叶鸡、酸辣粉、甘蔗汁,只要柳沅开口他就想尽办法带,有一次他特意在夜里翻墙进院差点摔断了腿,就为了给柳沅带一包只有夜市里才有卖的炸鸡架。
林弋曾经觉得这种日子特别好,他们生在上层人家,吃喝不愁,未来也一定会年少得志,平步青云,直到后来他才知道,皇城里的事情说变就变。
显赫威风的沈府可以在一夜之间轰然落败,而他那些忠心耿耿的父兄也可以在一夜之间被人扣上乱党的罪名发配边关。
“……那些事情,我都听说了。”
林弋而今已经是铁骨铮铮的沙场好手了,打断的骨头再续上,肯定比从前的要硬,可这是同他一起长大的柳沅,他卸去周身披挂露出本来面目,生怕吓到柳沅
“我真没想到会在这碰见你,小沅,你现在怎么样了?还好吗?你是住在这附近吗?”
故人相见,不算坏事,也不算好事。
林弋问得恳切,柳沅却没有抬头去看他旧时的好友,也没有答话,他只抱紧了手里的粮食袋子,仿佛根本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你别怕,我没有恶意,我驻军在这附近,这次是想来看看城里情况的,小沅……你别怕,要是缺粮食你就同我说,我给你拿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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