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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满弓刀 (酒痕)


  “……”喻怵阳眼睛瞪得老大,又震惊又惊恐又不可置信。
  喻怵阳神魂无主地进门,喻旻看着门合上,想着他与那孩子的缘分才刚刚开始,却也因此使他远离至亲骨肉。他在紧闭的府门呆立了会,心绪复杂。
  卫思宁闭着眼靠在软垫上,冷着一张脸,眉头紧拧,呼吸牵动睫毛上下颤动。
  他方才着实被惊着了,后左思右想越想越惊,越想越气。
  既然想要孩子了为什么不说,我还能拦着不成。
  喻旻撩开车帘,正对上卫思宁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他心里还想着孩子的事,看了卫思宁一眼便坐到对面去。
  外头车轮声听得卫思宁心烦。见喻旻阖着眼,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更令他堵得慌。眼看就要憋不住火,突然前面马车又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卫思宁老大不高兴,朝车门踢了一脚:“你儿子哭了。”
  “有奶娘。”喻旻睁眼朝外头望了望。
  卫思宁气笑了:“嗯,人家不仅有奶娘,还有亲爹娘。”他将亲字咬得很重,“你也真有意思,想要孩子自己不生,偏要抱别人家的。也不怕他将来长大记恨你。”
  喻旻总算察觉出卫思宁那股邪火了,却也懒得同他争辩,只回道:“都是姓喻,是不是我生的又有何差别。再者,我能给他的比他生父母多得多。”
  卫思宁语气不善道:“你想要成亲想要孩子,你告诉我一声我都替你安排。一声不吭来抱养别人家的……”
  喻旻没来由地一阵烦躁,打断道:“在下私事不劳殿下费心。”
  一句话将卫思宁压抑许久的火一下引爆了,只觉一股怨气不吐不快。
  他怒极反笑,朝喻旻口无遮拦道:“不劳费心也费心这么多年了,现在说怕是有点晚。”卫思宁逼到喻旻面前,盯着他森然道:“将来你几时成亲,同什么人成亲,统统都要我费心,咱们来日方长!”
  喻旻眸子沉似一汪寒潭,看不出情绪。卫思宁像条毒蛇一样盯着他,他便也无甚情绪地盯着卫思宁,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那殿下与我是什么说法?”过了许久,喻旻低声问。
  “什么?”卫思宁没听清。
  喻旻一掌把卫思宁推开,吼道:“我怎么成亲?我怎么能成亲!”
  卫思宁撞到车壁上,被喻旻这一声吼得莫名其妙,心头又火起,大声吼回去:“为什么不成亲!”怎么多个孩子就不能成亲了,脱口怒道:“咱俩他娘的又没结果!你当然要成亲……”
  卫思宁猛然顿住,他看到喻旻眼圈红了,霎时就心疼得像是油煎似的。
  “阿旻……”卫思宁想去拉他,被喻旻躲开了。
  “原来你也知道没结果。” 喻旻看着卫思宁,平静道:“殿下,我把你方才的话回你,现在说怕是有点晚了。”
  车帘掀开又放下,喻旻下车了,直到回盛京城都没有再出现。
  卫思宁觉得委屈。
  他不是一开始就看到他俩这段关系的尽头,从前他也是幻想过一辈子和喻旻在一起。可其间心酸他亲自尝过,他不想喻旻再尝一回。父皇母后离世之后他稍微能喘口气,可是愧疚与自责却是时时刻刻都在背负。
  他想着,能陪喻旻走到哪算哪,等到他成家生子了,自己走便是。到时候随便向皇兄讨块离盛京远一点的封地,去过他日子。只要喻旻能过得安稳,他舍爱就是。
  世间多得是不能圆满的事,他早就想开了。


第10章 赤羽
  正式进入年节,盛京城迎来今冬第一场雪。京北大营衙署内人声鼎沸,大门口还挂了两条夸张的红绸,像过年似的。细雪落下来积不成堆,星星点点地在红绸上化开,远看上去像绣了暗纹。
  喻旻刚下马听到林悦的吆喝声。
  “诶——那对鎏金玄武摆到正当口儿去,镇镇场子,别让人瞧着咱们多穷似的。”
  本来也不富,喻旻心道。
  托林悦的福,京北大营的骑兵终于粗具规模了。
  今天是骁骑营正式建成的日子, 林悦正忙着布置演武场。林悦的意思是大小也要搞个仪式,不然总觉得不真实似的。
  搞仪式当然也要顺势显摆。在林悦的属意下,六部九署外加禁卫军都统都收到了京北大营的邀请拜帖。
  “阿旻!”他正想溜回厅中,没想到还是被抓了壮丁。林悦搭着他的肩:“一会你得撑场子上去说两句,你先打打腹稿。”
  他勾着喻旻边走边唠叨:“陛下赐了幅字,你看挂哪合适,一会顺道挂上去。”
  喻旻对说两句不太有兴趣,推道:“你去吧,我还得想法跟户部要钱。”不然你的马就要饿死了。
  他今日一大早去兵部,那帮人看见他就开始哭穷,打太极似的把户部推出来顶锅。说户部今年农税收的晚,连带着兵部跟着受穷。
  京北营都统是韩子闻韩老将军,名义上的一把手。韩将军早些年四方征战,落下不少伤痛,不常来营里也基本不问事。
  如今京北营当家的是副都统林悦和中郎将喻旻。林悦是将门之后,生在西疆长在军营,资历和经验都是够的。但年纪确实过轻,生性又跳脱,难免给人毛躁之感,在军中的震慑力远不如性子沉稳的喻旻。
  营中许多大事反而是喻旻在拿主意。
  林悦道:“我不大适应这样的场合,过年节让我上去侃几句还行,今儿还是你来吧。”
  不等喻旻再开口,外头就有人在急唤他。林悦边应声往外走,边又嘱咐一遍别忘了把陛下题的字挂上去。
  陛下题的字已经裱好了,大金色框子一看就是林悦的审美。面上用红布盖着的,红布上面还多余地系了朵红花,土了吧唧。
  喻旻解开红绫,抖开红布,下面是御笔亲题几个大字:
  赤羽军魂今在。
  喻旻屏气,像是被重鼓锤在胸口,震得他血液翻腾又呼吸困难。
  他默然站了许久,也盯了匾额许久。
  他捡起那块红布重新盖上,红绫重新系好,神色平静地把匾额拿到库房。
  五千骑兵已经在演武场上列好了队。战马气势汹汹,战士英姿勃发。卫思宁站在高台石阶旁找喻旻,看了半天也只看到笑成一朵太阳花的林悦。
  自那天从淮安归来,俩人还未说过一句话。喻旻向来是沉得住气的,卫思宁憋不住先来找他了。
  服个软就完了,大丈夫能屈能伸,这是曲昀教他的。
  演武场内响起了阵阵战鼓的声音。虽不是歃血誓师的场合,但战鼓一响,底下的将士们都瞬间挺起了身姿,表情肃穆。
  喻旻在一轮战鼓结束时走上高台,台正中的铁架上燃着一盆旺火,两旁插着京北大营的军旗和韩将军的将旗。
  喻旻在中间站定,目光扫过下面的将士,朗声道:“众位,你们都是过层层选拔才站到这里。从今日起,你们就是京北营骁骑营的将士!你们是京北驻军的翘楚,是利刃、是刀锋、更是脸面!”朔风潇潇,军旗破风的声音不断,“今日不想同你们说凌云壮志。”喻旻指着身后的军旗,“我想说说过去。”
  细雪依旧未停,喻旻的声音在风中有些嘶哑,但清晰有力,“太宗朝有三十万赤羽军,以神兽朱雀为图腾。随太宗皇帝平四境,安南洋。百余年来驻守大衍四方,胡人秋毫不犯。武帝时奸贼乱朝,赤羽军南下勤王,诛叛贼,复国土。”
  底下林悦和卫思宁几乎同时变了脸色。
  他接着说:“此后四方安定,百姓富足。平武十二年,赤羽军裁十万,平武三十八年再裁五万。到正光三年,三十万赤羽军剩八万。”喻旻说得轻松,像是平日闲话那般,可神色里却积攒着藏不住的沉重。“先帝武宁十三年,八万赤羽军就地改编。剩一万余众改驻边军为守城军。至今日,赤羽军驻盛京城已有十五载。”
  “赤羽军精锐骁骑营于十五年前被撤,今日在这里重生。诸位将来为人行事,当无愧于这个名号,无愧于,千千万万骁骑营先辈英魂!”
  “是!!” 底下响起一阵嘶吼的应答声。每一个骁骑营的士兵都紧紧握住了自己手中的刀,从此刻开始,他们的身份和使命将不同。
  演武场人散尽后,喻旻坐在石阶上出神。他屈着一条腿,另一条腿随意往前伸开,双手向后支撑着上身,仰头看已经湿透的军旗。
  他小时候很崇拜父亲,特别是穿一身甲胄的父亲,后来父亲被祖父从北疆召回,换上了广袖长袍,做了太子太傅。父亲问他将来愿为文官还是武将,他抱着父亲给他的剑,说做武将。
  父亲看他的眼神里除了期许,似乎还有克制的艳羡。
  十五岁入京北营,人人都叫他一声将军。可是他总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
  喻旻顺势躺了下去,用手臂覆着眼,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卫思宁在廊下看了他许久。林悦蹲在旁边,闷闷地说:“殿下去把他拉回来吧。”
  卫思宁踱步过去,将伞挡在喻旻上方,凉凉开口道:“喻家好不容易脱身,你想再回去吗。”喻家为了抽身付出的代价不小,他不能看着喻旻乱来。朝堂像是一座富丽堂皇的牢笼,里面布满深潭泥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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