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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病治不了,也得治 完结+番外 (季阅)


  吃了苦,受了罪,身上趁手的薄肉掉下去,消瘦不少,衬托的人略高了一些。
  仿佛几日之间就长大了。
  沈欢放下茶盏,摸了摸下面宽大厚重的茶桌摆件。
  半年不曾留意,桌面比之前更加乌青,同人的心一样,沉甸甸的。
  从丛中牡丹碎石,到高山之巅的凉亭,百年的红木触手生凉,滑腻坚涩。
  若是点上一颗沉香,便能看到白烟滚滚飘下,顺着水槽流到桌子最那头的泉池中去。
  待到喝完一盏茶,山尖沉陷燃尽,留下一截灰烬,那泉池也被白烟注满。
  此时将军若在,便会轻轻一吹,将那白烟吹沈欢一脸。
  ……
  沈欢垂下头,闭了闭眼。
  管家亦清了清发干的嗓子,“林将军说过会儿去祭拜将军,咱们先去等着吧?”
  沈欢点了点头,站起身。
  他瞥了一眼留在桌上的半盏茶,一刻也不敢多停,快步走了。
  秋日刚刚露头,将军府不过短了十几日打扫,就疲态尽显,墙角发出一些枯黄杂草来。
  梁上门扣的白绫还未撤下,衬托着更加萧索颓废。
  管家责打了懈怠的奴仆,换了一批人收拾,半日勤勉,才勉强收拾出来一个精神些的样貌。
  将军墓地坐落在丘园陵墓,在历代王公的墓旁。
  还算体面。
  林将军带着营长和几位兵长一起去祭拜,沈欢正跪在墓前往瓦底瓷身的盆里扔纸钱。
  他没有哭,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只沉默盯着火盆。
  起风了便伸手挡一挡,风没了便继续出神。
  林将军解下披风搭在他肩膀上,安慰的拍了拍,“别太伤心了。”
  沈欢擦了擦没有眼泪的眼,起身朝着他行礼,“林叔叔。”
  这称呼一下子拉近了他们的距离,甚至叫林将军有些无地自容。
  他“嗳”了一声,看着孤单孱弱的少年和背后冰凉的墓碑,难以控制的鼻子一酸。
  他掏出随身带的礼品摆在石碑前头,然后跪下磕了三个头。
  心中说:大哥,是我对不起你,叫他受了委屈。往后,有我看顾着,一定保他平安长大。
  跟在他身后的营长兵长数人一并下跪行礼。
  沈欢依次还礼。
  林将军起身,又拍了拍他肩膀,沈欢回了艰涩一笑。
  “好孩子。”林将军道。
  其余人等一并起身,膝下沾了灰尘黄土,无一人打扫。
  沈欢说:“林叔叔明日进宫吗?”
  “对,”林将军应了,又问他,“你随我们一起进宫吗?也好有个照应。”
  要说照应,也是单方面照顾沈欢,毕竟他身份尴尬,一起去容易忽视过去,溜一圈回来就万事大吉。
  沈欢却道:“不,我明日有些事情,要晚一些才能进宫,就不随你们一道去了。”
  他正是穿孝时期,确实不宜在人堆里走动,林兼想了想,点了点头:“行,等大典之前,我再来找你。”
  沈欢应了,对着他几人恭敬行了一礼:“诸位叔伯,沈欢年少失沽,承蒙各位庇佑,在此先谢过了。”
  营长数人不敢当将军府独子的礼,却可以受侄子的礼。
  年纪越大,对后辈更是宽容,几人受了礼,道:
  “应该的。”
  “……无需客气。”
  “快快起身!”
  有人将他扶起,沈欢又行一礼,这回变成了送客:“回来后还没有同我爹好好待一会儿,说说话,诸位……”
  几人舍身处地考虑他的处境,深以为然点头,便要告退。
  “回西北的事情还要多加考量,这个暂且不提,先处理好将军后事要紧。”林将军道。
  “是。”沈欢乖应。
  林将军也准备走了:“若是有事,也可以去家里找我。”
  沈欢再次应下。
  待到将人送走,他才双肩一松,出了一口气。
  火盆里的纸钱燃尽,他又朝里放了一些重新点燃,火苗遇风,飞快的燃烧起来。
  “……爹。”
  他伸手掏出一张折叠妥帖的纸张来。
  那纸轻薄一张,边缘被摩擦起了一些纤细绒毛,乃是日日带在身上导致的。
  他紧紧捏着,又去看那随风摇摆的火焰,怔怔叫了一声,“爹。”
  鼻腔一酸,一股热流涌下,眼中也瞬间刺痛,紧接着就模糊了。
  悲嘁来的如此之快。
  他竭力睁着一双眼,目眦撑圆,露出里头粉红色的水线,还有盛在里头的半眶眼泪。
  风起,他不敢眨眼,仍旧用力睁着。
  片刻后,凉风将眼泪吹干,只留下眼角一丁点不明显的泪痕。
  他松了一口气,跪在地上又开始往盆中扔纸钱。
  偌大园陵不闻其他声响,唯有火苗舔纸声和偶然传出来的几声雀响。
  少年孱弱的背影正对着宽厚结实的高大墓碑,显得更加渺小了。
  墓碑上记载了将军生平战役,年岁和官职,又加两句奉承话,最后角边落款:孝子沈欢立碑。
  再靠边是更小的一行小字:于成和元年。
  新皇登基,改国号为成和,始称元年。
  沈欢过去摸了摸那墓碑上的字。
  披风拖在地上,那头连着肩膀脖颈,这头沾满了灰和尘。
  “爹,儿子回来了。”沈欢哑着嗓子道。
  眼泪终于还是掉了下去,落在石碑底座一角,眨眼间晕开成指肚大小。
  沈欢伸手去擦,却越擦越多,泪珠子连成了线,噼啪往下掉。
  他委顿下来双肩一垂,停下动作趴伏在石碑角落中,放声大哭。
  “爹——”
  手中的信纸掉在地上,被风吹展开。
  里头笔迹潦草,墨色浓重,只有短短几句:
  我儿沈欢,聪明好学,到了西北还望诸位同僚暂且看顾,老夫且先回京护驾,过几日便追去。
  宫中,宋春景陪着听了一顿赵毅彩的解说,虽然一句话没说,但是感同身受,嗓子发干疼痛,特别不舒服。
  但是看李琛仍旧坐在原位听的认真。
  他只好强忍。
  赵毅彩终于说完了,宋春景率先松了一口气,“皇上,院判交代过不可迟到,眼看着就要到时间,微臣就不多打扰您了,告退。”
  赵毅彩张着嘴看着他,本以为他是等着说完之后要给皇上请脉的,没想到,听完就走,脉也没请。
  他有些搞不懂这太医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宋春景那边已经走到门边,李琛站起身,赵毅彩赶紧拦住,“皇上,”他拖着长长的像被人踩着脖子一样的苍老嘶哑声音,喊道:“臣还有一点顶重要的事情没有说清楚——”
  李琛:“……”
  他转头隔着窗一望外头,宋春景已经趁此空隙,出了春椒殿的大门。
  太医院昨夜在奉肴楼吃到很晚,全都灌多了酒。
  今早无一眼眶浮肿,浑身无力,一片萎靡,行走时拖着沉重脚步,背着的药箱步履蹒跚,像乌龟背着沉重的壳。
  宋春景一进去,众人都有气无力的对着昨夜金主客客气气打招呼:“宋太医好啊。”
  “好。”宋春景依次回礼,朝自己桌子走去。
  刘子贤揉了揉太阳穴,给自己开了两副方子,熬了半锅药汤。
  他一人桌上搁半碗,说着:“喝了吧喝了吧,能好受点。”
  众人均道谢,太医院顿时一片其乐融融。
  宋春景路过他,接过他递过来的半碗,一看那颜色就不怎么好喝。
  “看你眼底的颜色,昨夜也没睡好吧?”刘子贤期待的催促:“喝吧,喝了头就不疼了。”
  他说完看一眼四周,没什么人盯着这边,才掏出一个锦袋来塞到宋春景的手里,“喝完吃这个。”
  宋春景粗粗一捏,像是几块硬糖。
  他刚要举起手还给他,刘子贤一把推了下去,“不用谢了,咱俩还讲究什么虚礼吗。”
  宋春景:“……”
  许灼待在角落里,冷冷看着他们,然后冷哼一声别开了眼。
  刘子贤立刻瞪了他一眼,转眼见宋春景没什么反应,才拉着他胳膊走了一旁,找了个背风的角落,“你听说没有?”
  宋春景:“?”
  刘子贤悄悄说:“那个荔王……据说不是自尽的,是……”
  他背对着外头,手指放在腰间,朝后指了指自己背对方向的许灼,龇牙咧嘴的说:“是他……给灌的药,当时就死了。”
  宋春景没有看他指的谁,往下一推他的手,“太医院耳目众多,早晨正是宫女往来最多的时候,若被人听见不好,刘太医别说这个了。”
  “对对对,”刘子贤扭头环视四周,看近处无人才松了口气,“下了班再同你细说。”
  宋春景不怎么想细听,看他分享欲强烈,才笑着点了一下头。
  院中铜钟敲响,正式上班了。
  院判交代完今日要点,看到刘子贤凑在宋春景身旁,张了张嘴。
  刘子贤以为自己要挨骂,准备灰溜溜的回座位,但是院判却看了他们一眼,罕见没有说什么。
  于是刘子贤又光明正大的站到了宋春景旁边。
  窗外学徒已经开始拣晒药材,刘子贤望了一眼,朝他“嗳”一声,“看到没有,外头那个最高的,我收了他当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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