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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相 (箜篌响)


  我知道他生性忠耿敦敏,不苟言笑,于是故意逗他,笑嘻嘻道:“什么自重?副宰相这话说得好生疏,你我什么关系难道你忘了?我是你的主考官,你是我的门生啊!谁知新政一出,你却叛逆反对伤透我的心,老师我真的很受伤。”
  他被我调戏,气得连手都在发抖,猛地抬起清冷的眼眸,瞪着我道:“谁是你门生?分田法初衷虽好,可基层实施却不敢征收大权贵土地,则全转由中小农负担,损害民生,我怎能支持?”
  我说:“那是初期,后来不是抑制这现象了吗?”
  他没理我,接着道:“大梁重文轻武,已经不起叛乱了。百姓现在虽穷苦,却还能活下去,倘若士族作乱,死伤的不还是百姓吗?你出身官宦,从未受过穷,怎么会懂民间疾苦?”
  旁边刘钧如坐云雾,小声问道:“他怎会猜到南部有叛乱?”
  我张开五指捂着他的脸,拨到身后,面无表情道:“退下。”
  我这人睚眦必报。我欺负别人可以,别人说我就不行,既然他敢挑衅我作为男人的好胜心,我就必须教他做人了。
  于是我挽起衣袖,激烈地理论道:“愚蠢!自古变法哪有不流血的?若有人反对便退缩,算甚么变法?你说祖宗之法为何行不通了,当今中国有大地主‘吞噬千家之膏腴,连亘数路之阡陌,岁入号百万斛。’,太祖开国时,土地兼并可有这般严重?近几十年,自耕农破产,沦为佃奴,多少农民为抗争租税暴动起义,杀死地主、官吏以数万计,这才是大梁真正的隐患!我来告诉你,自古朝代崩塌的原由可从不是几个宦官,贵族作乱,而是极端的贫富分化,根源皆是剧烈的阶级斗争!”
  说到最后见他俩愣住,发现扯远了,便瞄向桌上那碗还漂浮着米壳的冷粥,微笑讥讽道:“这东西我相府的仆人都不吃,参政那点俸禄,还是留着养你那七十岁母亲吧!”
  他突然被人身攻击,面色难堪,指节攥紧,捏得发白,但仍忍着气和我争辩。
  直到日头西沉,我俩从分田法,吵到废除和籴,夏国的作战方案,没有一件能达成共识,谁也不让谁。
  刘钧被我们晾在一边,好生尴尬。
  我突然觉得,这小白脸又倔又硬,还是送回去给赵广寒对付吧,我实在收拾不了。
  这时手下慌张跑来通报,哆哆嗦嗦道吉尔格勒亲率十万骑兵衣黑衣趁夜渡江,整合邬文远溃败军队及汉人战俘,共十五万大军,分四路包抄樊州城,现已兵临城下。
  我们速速登上城墙,放眼望去,却见那约五十丈的护城河外,多如蝗虫的浩荡骑兵将城池团团围住,断绝内外交通,铁马冰河,气势磅礴。
  诸将士无不听闻夏帝威名,见这十五万大军,顿时胆裂魂飞,惊慌吵嚷。
  秋风狂啸,战旗猎猎,彤云满天,如天火般熊熊烧着。
  我的目光越过滔滔江水,凝视着策马立于千万大军前的那个人。他抬起头,远远望向我,我看不清他的五官,抬手沉声道:“不要慌,集合所有将士,不得休息,今夜沿城墙建造木栅,抵挡夏军。”
  十年前,他用一场贺州之战成就了我。
  十年后,他又用樊州抹杀我全部功绩。
  我知道我们必将再有一战。
  这一天终于到了。


第27章 围点
  风雨如晦,黑云压城。
  樊州三面环江,一面环山,易守难攻。
  夏帝吉尔格勒陈师水上,与刘钧所率梁军水师在江面展开激战,我和副宰相抵挡自山城攻下的敌军。
  历史中夏国水军乃是由刘钧创立并操练,跳过这段,夏军水战劣势暴露,吉尔格勒久攻不下,便退回江对岸修筑工事,以示决心。
  我派人清点剩余兵力、粮草、衣物,坚守城郭。
  两个月后秋水暴涨,援兵拼死送进供给,汇报外界情况,原来这段时日京城臣子罢朝抗议新政,胁迫圣上弹劾问责,形势严峻。
  后随着封锁愈加严密,樊州城周边堡垒落成,便再无援兵能突围。
  一年后,吉尔格勒发动总攻,攻破外围城廓,增筑堡垒,稳扎稳打,逐步缩小包围,我们只得退回内城。
  玉走金飞,斗转星移,不觉两载过去。
  深夜,星河满天,皓月千里,照在江面,如覆了一层白霜。
  又是一年中秋。
  我登上城墙眺望重重封锁的敌军,在静谧月色下似乎都已睡着,凝重叮嘱守卫严密关注城外动向,兀自盯着滚滚江水发呆。我已很久没听到外界消息了,不知京师如何了。
  围点打援是军事上著名的阳谋。围点是将我们孤立围困,打援则是不断打击援军,倘若不救,樊州失守在即,倘若救援,则会逐渐蚕食瓦解我们派去援兵。
  若能用好,兵力悬殊情况下几乎无解,如今也只能死守樊州,做最坏打算。
  想到这,我叹了一口气。
  还有件烦心事便是我本打算首战过后送叶潇离开,不料他也被困城中,好在他情绪稳定,甚至借口客房不够,要与我同眠。
  我被他裙下的大雕吓出心理阴影,义正辞严地拒绝,把房间让给他,跑去跟刘钧同睡。
  他家有娇妻,不会逼我日他。
  正胡乱想,却见参政和刘钧也来察看敌情。
  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参政对我态度已有所松动,认为我虽然人不怎么样,至少忠贞爱国,后来又发生一件事,他才彻底改变了对我的看法。
  那日我和刘钧趁他不在,在议事厅堂一起偷看刚从手下那借来的春宫图,正看得聚精会神,参政来了。
  他走路猫一样的,我俩也没注意,啧啧称赞厉害。
  他以为我们在讨论战术,十分欣慰,结果措不及防地看到了一些不雅画面,上书四字——莲座观音。
  他当即面色通红,痛骂我们不正经,大敌当前还看这种东西。
  我很无辜,难道不看春宫图就能打败吉尔格勒吗?况且这穷乡僻壤已经没地方嫖娼了,也不知还能不能活着回家,只有小黄图还有一点温暖,怎就不能看了?
  刘钧和我同样理直气壮。
  男人变态有什么错?
  那件事后,他彻底改变了对我的看法,认为我岂止人品卑劣,根本就是无可救药,看我都嫌脏了眼。
  我自然不在乎他的想法,他越难受便越在他面前晃,偏爱看他讨厌我又拿我没办法,还不得不听我的样子,笑嘻嘻地与他打招呼。
  每逢佳节,辈加思乡。
  他似有满腹心事,问我认为夏帝何时能退兵?
  他真是坏心情的好手,我笑容顿消,阴沉着脸,随手从刘钧手里接过酒坛,倚靠着城墙石壁,拍开封泥,仰头饮下一大口。
  夏军能围多久?
  历史上樊州守将李辉之抵御夏军七年,最终战败。此次吉尔格勒来势汹汹,怕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但他毕竟是国君,不能长期远离国都,在不知外界形势的情况下我也不好说。
  便答:“当年贺州他会退兵是诸侯作乱,迫不得已。此番他出动精锐骑兵,怕是不会善罢甘休。毕竟败在我手里两回,他也不好交代。”
  说到这气氛越发严肃,我们都面色凝重,各怀心思,刘钧打破沉默道:“丞相,这样耗下去迟早将大梁兵力全陷进来,不如求和吧。”
  这叫什么话?
  我激动万分,一把揪住他衣襟,反问:“我不知道求和?你当我傻吗?只要吉尔格勒肯退兵,多少钱我都给!还不是他根本不理我!”
  参政惊道:“什么,你求和了?”
  他抵抗夏军也有两年了,按理说该对双方形势都了然于胸,但感情上仍不肯接受赔款求和,性子太倔,还沉浸在鼎盛时八千万人的美梦中,认为就算这仗败了,夏人也无法真正灭亡中华。
  我冷漠地告诉他,八千万人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四川被夏人攻陷后,已十不存一,加之战乱流离,如今华夏只余五千万人。况且吉尔格勒摆明是来亡国灭种的,哪会同意议和?
  他并不气馁,思忖片刻,提出现今樊州孤立无援,苦守是死路一条,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率七千水军尝试突围,联系援兵夹攻夏军,打通外围交通。
  我觉得此言有理,眼下城中缺兵少粮,吉尔格勒攻势凶猛,的确坚持不了多久,打了两年,他当没料到梁兵还敢突围,或能出奇制胜。
  商量过后,便由参政和刘钧负责突围,范顺与我留下守城。
  于隔夜集结,清点士兵,迅速出击。
  此时樊州城内已拿不出什么美酒佳酿,只简单斟了三杯浊酒。
  但多番合作中也充分认可他的军事才能,加上同吃同睡两年的情谊,他已经是我的头号爱将。我紧握他手,依依不舍,道:“兄长,我敬你这杯。兄长这般英雄早该受朝廷重用,话不多说,此番别过,代我向嫂嫂问好!”
  他家娇妻可算是大家闺秀。刘钧父亲去世早,幼年家境贫寒,常吃了上顿没有下顿,不知怎的被一位富家小姐看到,生出爱慕之心,常常送些糕点汤羹到他窗前,让他专心研读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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