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深夜,他目的达成,知机地起身告退。
萧明暄送了客,回去独坐片刻,又拿起震日弓来细细端详,林公公屏着呼吸上前添茶,看到他主子神色淡漠,哪还有方才喜怒交织、情难自控的样子?
他提壶倒茶,主子偏过脸来,轻声问:“看了半天戏,可看出什么名堂了?”
林公公斟酌了一下,答道:“奴婢依稀觉得……那位连公子在挑拨您与太子的关系?”
“我与哥哥的关系还用得着旁人挑拨?”萧明暄摇头轻笑,“兄友弟恭不过是骗骗百姓,宗室中人只怕心中有数。”
所以连子瑜才会铤而走险,拿出那封书信做投名状,顺便添一把火,让他们兄弟之间芥蒂更深。
他要早一个月来,说不定就得逞了。
谁能想到小皇嫂神通广大,哄得他们兄弟俩暂时休战,连他这样的死硬脾气都暂且退让,只恐小嫂子夹在中间为难呢?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林公公倒完茶,又看向那张弓,笑道:“弓确是好弓,要不奴婢取箭矢来让主子练练手?”
萧明暄摇摇头,眼神一凛,低喃道:“连子瑜想做我手中的箭矢——”
“就是不知道他打算借助我的弓弦,射穿谁人的胸膛了。”
第68章 念念不忘之人
太子被他操练了多半个时辰,从深蹲到深蹲跳,从弓箭步到跳跃弓箭步,最后来一波深蹲加跳跃弓箭步,折腾到两腿虚脱无力,软成面条一般,夏教练确定他真的被压榨到力竭才放他一条生路,帮他做完拉伸,一挥手打发他去洗澡睡觉。
锻炼的时候照例摒退了下人们,教练埋头收拾一地杂物,学员只好汗涔涔地扶着墙往外走,身上虽然乏力,心里却畅快得很。
他蹭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夏云泽,欲言又止,犹豫再三,才红着脸轻声说:“公主也歇了吧,时辰不早了。”
说话就说话,你脸红什么?夏云泽被他看得一头雾水,抚着肚子答道:“你先睡吧,我要再吃点东西。”
太子的表情一言难尽,让人看不出他是不是在嘲讽,夏云泽理直气壮地一瞪眼,表示我还小我还在长身体我半夜会饿。
萧明玥最招架不住媳妇杏眼含威,当下落荒而逃。
更不好意思表明他其实想歇在这里。
既然做了夫妻,总是分床而治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何况不圆房,小皇子从哪里生出来呢?
门外候着的宫人一拥而上,何公公还大惊小怪地叫唤起来:“哎哟我的主子您这是怎么了?来不快来人扶住,主子您慢着些儿。”
“无妨,睡一觉就好了。”萧明玥抬手让他闭嘴,一步一步朝侧殿挪。
夏云泽在后面幸灾乐祸地笑,睡一觉你就知道了。
次日清晨,太子一夜酣眠无梦,醒来发现他连床都下不了了。
两条腿像被乱石砸过,酸胀僵直,疼痛难忍,让他动一动都渗出一头冷汗。
萧明玥从小娇生惯养的,哪受过这种罪?锻炼的时候全靠夏教练花样百出地激励鞭策加夸奖才能憋着一口气撑下来,现在房中就他一个人也犯不着逞强了,往枕上一栽,委委屈屈地哼唧起来。
夏云泽端着营养早餐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太子瘫在床上两眼含泪,凄楚绝伦,跟打完分手炮那天早晨一样惨兮兮,真个我见犹怜。
“让人在床下练惨了”同“让人在床上练惨了”虽然一字之差,造成的后果都是下不了床。
不过在增肌这条漫漫长路上,渐进超负荷训练所造成的肌肉疼痛是必须要习惯的,而且太子原本的娇躯也实在太废了些,这才初阶难度就把他撂倒了,想把他训练成一个壮汉真是任重而道远。
他把萧明玥扶坐起来,还在他腰后垫了几个枕头,一勺一勺喂他吃饭,健身教练一秒变成老妈子。
何公公在门口探头探脑,忧心忡忡地想传太医。
夏云泽挥手让他退下,干脆好人做到底,喂太子吃完饭之后又坐到床上,帮他按摩揉捏两条腿。
就这么一个学员,不对他好点,跑了怎么办?
萧明玥被揉舒坦了,眉眼含笑,柔情脉脉地看着他。
以前他也用这种眼神看过呼延凛,甚至更热切更温柔,换来的却是无休止的伤害与践踏。
与公主在一起,有脱胎换骨的感觉,纵然回首往事,也不再难过得痛彻心扉。
他不愿意再忆起那个人,偏有人要上赶着提醒他。
不多时,何公公去而复返,在门口报了一声:“主子,凉国国君给您送来一位巫者,如今已安置在城内别馆中,随时听候您召见。”
萧明玥心头一颤,眉头也跟着皱起,夏云泽却双眼放光,喜形于色,兴奋得差点跳起来。
狗男人虽然没有心,办事倒是有效率,对小仙男还有求必应,萧明玥想要什么,这不就颠颠地送过来了?
可惜性格太烂,还是乖乖当个神仙教母长腿叔叔,别发展超友谊的关系了。
夏云泽光顾着自己高兴,没注意太子神情恍惚,一副五味杂陈的纠结样儿。
以为自己释怀了,却还是听不得关于那人的只言片语。
萧明玥也就消沉了片刻,抬头笑道:“由着太子妃安排吧。”
那当然是越快越好,夏云泽叫何公公现在就去把人召来,在床边走来走去,激动得直搓手,又给太子揉了一回,然后疯狂暗示:“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就像咨询心理医生的时候不要外人在场,他若是对大巫讲点小秘密也不希望谁来旁听。
没想到太子说旷班就旷班,理由还冠冕堂皇:“正好借此机会见识一下大巫之能,就怕万一来个招摇撞骗之徒,不仅不能解惑反而还要坏事,公主涉世未深,夫君岂有不管不问的道理?”
夏云泽无语,心想你也太信不过你前男友了,虽然上床办事不行,下床提好裤子的时候,办事还是十分靠谱的。
何公公领命而去,结果不仅把大巫带到了,后面还跟着个不请自来的家伙。
“我本想过来告诉哥哥一声,连子瑜的差事安排好了。”萧明暄声音懒散,看向正厅中翘首期盼的太子妃,眼中闪过一抹笑意:“赶巧哥哥这里来了奇人异士,也让臣弟开开眼。”
萧明玥冷笑,讽道:“你倒乖觉,这么点小事也值当跑一趟?”
什么赶巧,分明是闻风而来,当别人都是傻子吗?
“知道哥哥器重连兄,我少不得也要上上心。”萧明暄面不改色地瞎扯淡,心想要不是为了小皇嫂,谁耐烦见天儿往东宫跑?看你这张怨妇脸吗?
夏云泽顾不上理会他们菜鸡互啄,瞪着眼睛就往何公公身后看。
不愧是呼延凛送过来的人,只看外表就让人信服。
大巫是个枯瘦矮小的老头子,宽袍大袖飘逸脱俗,白发结成辫子束在脑后,肩背笔直,神情端肃,皱巴巴的老脸上绘着巫纹,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目光炯炯,一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看透人心。
就连萧明暄这样目空一切的狂妄青年,与大巫对视的时候都收敛了许多,只觉得对方视线中带着钩子,能轻易勾出自己内心深处最隐秘的私藏。
他挪开目光,瞪向他哥那个软柿子,霎时又嚣张起来。
什么奇形怪状的人都敢往东宫领,吓到小皇嫂怎么办?
萧明玥也本能地讨厌这个老头,何况这人还是呼延凛派来的。
本以为心事埋得够深就能彻底放下,谁知道一碰到与那人沾边的事,他又轻易破了功,再度体会到一颗心被肆意揉搓的痛楚。
大巫朝他们躬身一礼,声音干哑,不卑不亢道:“愚奉王命前来,愿为贵人解惑。”
何公公极有眼色,赶紧请人入座奉茶,大巫冷锐的视线越过两位皇子,朝后方的夏云泽做了个邀请的手势,道:“太子妃,请。”
萧明玥眉尖一挑,记得自己向呼延凛请托此事的时候,可没说过是太子妃的意思。
夏云泽在大巫对面坐下,啧啧感叹。
如此精准捕捉目标客户的能力,去卖健身课一定日进斗金。
他抬眼看向兄弟俩,希望他们自觉点主动退散。
俩人心领神会,却有志一同地要留下来讨人厌。
“我与公主夫妻一体,何须避嫌?”萧明玥的声音温柔而坚定,颤着腿坐到他旁边。
“我好歹有些拳脚功夫,遇事还能及时护住哥嫂。”萧明暄在另一边坐下,顺手给他哥上眼药。
自觉退场并替他们关门的只有何公公,夏云泽目不斜视,默默地以素质三连问候这哥俩,以及他们全家。
既然有人围观,说话就必须委婉,奈何夏云泽曾经作为直男,脑子实在不太会拐弯,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大巫可知我从何处来?”
大巫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太子妃从煌煌盛世而来。”
夏云泽眼皮狂跳,交叠的双手微微颤抖,面上还得装得云淡风清,不能让人看出端倪。
天知道他心里已经开始狼嚎了。
萧家兄弟听到那答案可能会以为大巫在拍郴国的马屁,只有夏云泽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