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煙有些悔了,怪自己一时心软将他带出来。这一路长途跋涉他怎么可能经受的住,虽是有太医同行可凉州本就闹饥荒,环境恶劣的也不宜养病。
粮车已经停驻,一群人团团围在一处。
顾煙下马之时踩到了冰面,又是心急步伐不稳,若不是手中还攥着马缰绳差点儿就滑倒在地。
“让开,将军过来了。”
随着喊声,围挤的人群立刻闪出一条道路。
顾煙快步上前,单膝跪地的将晕倒之人扶抱在怀中,“桃……。”
看清怀中人的面孔,顾煙话锋一转,“传太医过来。”
虚惊一场,根本就不是桃灼。
站起身,顾煙缓缓的吐了口气平复了一下适才的焦急。而后一抬头就瞧见那小东西就站在自己对面,手里攥着一块馒头不住往嘴里送着,津津有味的和旁人一起围着看热闹呢。
顾煙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当目光不小心掠过桃灼身边之人时,惊诧之余只觉被他们折腾的心脏都不太好了。
紧攥手中马鞭,顾煙上前沉声说道,“你们两个跟我来。”
官道两旁的林子茂密积雪也厚实,三个人趟着皑皑白雪远离了人群,树上偶尔抖落下细雪,染着青丝成白发。
停住脚步,顾煙回身拱手行礼,“三皇子殿下。”
与桃灼一样士兵装扮的萧慕额首,“顾将军不必多礼。”
“殿下为何在此?”顾煙眉头紧皱。
赈灾一事本就是皇上有意交由五皇子历练的,定是容不得其他皇子插手。若身份败露,不但三皇子受罚,只怕自己也脱不了干系。皇上疑心重,结党营私可是重罪。
也知自己是做错了事,萧慕垂下纤长的睫毛,手指微握颇是窘迫的回着,“是桓儿非缠着我一道去凉州,素日里只有桓儿待我好,我也只心疼他。不忍他难过,就冒险跟了过来,还请顾将军莫怪,也请将军替我瞒着,别让他人知晓。”
—旁桃灼撕下一小块馒头塞进萧慕微握的手心里,“将军不会怪你的,将军也是不忍我难过,所以才把我偷偷带来。”
所以呢?我这是和萧慕互抓着把柄?顾煙无奈的又瞪桃灼,也不知他那小脑袋瓜里是装了什么,随随便便就揭了自己的短儿。
“我自是不会张扬,也请三皇子注意自己身份,别让我们这些臣子难做。”
“是。”萧慕恭顺的点头,“萧慕谨记。”
顾煙没再说什么,抬脚朝着官道方向走去,桃灼和萧慕急忙跟上。
顾煙向来不太喜欢三皇子,总觉他虽年纪小但心机颇重,不似五皇子那般单纯。
是顾煙出身将门不懂宫中险恶,萧慕从小无依无靠且又是个皇子,若不是靠着那一点点心机如履薄冰的度日,只怕尸骨都凉透了。
如果人生有得选择,萧慕也想似桓儿那般单纯的活着。
走了没几步,顾煙回身看向桃灼。只见他虽是踩着自己留下的脚印,却依旧显得步履笨拙。
“上来。”顾煙半蹲下身子。
虽是脸色不太好,口气也显不悦,但还是一路背着桃灼直到快追上缓缓前行的队伍才将他放下。
好在一路上再无其他事耽搁,夜幕降临那会儿正好抵达凉州,而本地官员早早的就在驿站等候了。
凉州县令赵成文点头哈腰的将萧恒、顾煙、徐天磊三人迎入二楼的厢房。只见酒宴已备好,还有几个凉州的绅豪在此跪迎。
萧恒向来没受过苦,可今儿车马劳顿连口热乎饭都没吃到口。忽然见到满满一桌子大鱼大肉的急忙跑上前先是夹了一块炖肉塞进口中。
只是嚼了两口忽觉不对的皱起眉头,问道,“凉州不是闹饥荒缺银两么?这一桌子饭菜是不是过于奢侈了?”
赵成文急忙解释着,“本是吃不起的,这不听闻五皇子殿下和大将军前来,凉州里这些个土财主凑了钱财特意备下这么一桌子好酒好菜,还请殿下别嫌弃。”
萧恒没经过事心里没主意,只能把目光投向顾煙。
“殿下,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软。驿站接待来往官员是有用餐标准的,即便是皇子也只能五菜一汤三荤三素。”顾煙出声提醒。
对着满桌子佳肴吞下口水,萧恒狠心的眼一闭,“撤走,换驿站饭菜。”
“殿下,将军……。”
赵成文慌忙的还想解释,顾煙冷声道,“赵大人还是按着殿下说的做吧,如今凉州的百姓饥不裹腹,我若与殿下碰了你这桌酒席岂不如同吸食了百姓血肉。赵大人要是手头宽裕,还请赈灾之时多为朝廷效力为百姓谋福。”
“是,是。”赵成文擦着额头上的汗珠连连点头。
顾煙转头覆在徐天磊耳边轻语了几句,徐天磊惊的“啊”了一声,而后点点头出了厢房。
不出片刻的功夫,身后带回来两人。
顾煙对赵成文解释着,“这是殿下随行的亲信,是要陪着殿下一同用膳的,也还请赵大人能为他们准备单独的住处。”
桃灼憋着嘴角的笑意,怎么看顾煙都觉得英俊不凡,就连一本正经说瞎话的样子都是神明爽俊令人心动。
席间难免谈及灾情一事,说着说着的就提起了上一次闹饥荒,还是八年前的事呢。
赵成文说道,“那次到粼县赈灾的官员是大学士陌桁,听闻贪污了赈灾款项百万两,所以后来才被抄家流放。”
只听“哗啦”的一声,摔在地上的碗筷将所有人吓了一跳。顾煙拍桌而起,一双凤眸充斥着血丝如暴怒的野兽。
“陌大人一世清白,岂容尔等诬陷。再敢胡言乱语,休怪我不客气。”
说完,就气冲冲的拂袖而去,留下众人一脸茫然的看着瑟瑟发抖的赵成文。
桃灼轻眨杏眸,转头低声询问徐天磊,“那个陌大人和陌子凭是何关系?”
“哦,是他父亲。”徐天磊为桃灼解释着。
难怪了……
桃灼低头苦笑,便是他的亲人顾煙也是护着的,但凡和陌子秩沾亲带故的都是顾婵的禁区。那陌子秩呢?是他身上的逆鳞吧,不容任何人触及。
月色清清,与人间白雪相互辉映。
萧慕解下笨重的士兵铠甲换上一身常服,正要熄灯休息忽闻敲门声。
“三哥哥。”萧恒清澈的声音传进来。
“进。”
随着房门被推开,穿着黄色蜀锦亵衣怀抱玉枕的萧恒走进来,未等开口说话先是打了个喷嚏。
萧慕急忙上前将房门关严,防止寒风入侵。
“你晚上不睡觉,跑我房里做什么?”口中问着,却已经伸手牵着萧恒到了床边。
“我睡不着。”萧恒揉着溜圆的大眼睛,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平日里都是母妃哼着曲哄我入睡,现在母妃不在,我睡不着。”
萧慕眼中闪过些许羡慕也有点点嫉妒,但很快又恢复如初,仿佛不曾流露出任何情绪。
“那怎么办?”萧慕笑着,“我又不会哼曲子。”
“三哥哥。”萧恒仰着小脸满是委屈的看着萧慕,像是一只被人欺负的小奶狗,圆溜溜的眼睛差点就眨出泪花了。
萧慕拿他没法子,无奈的说道,“上床躺着吧,我给你唱。”
坐在床边轻拍着萧恒,萧慕生涩的哼着记忆中残缺的一曲调子。
好似儿时也有个人这般拍着萧慕哼着曲子,只是后来关于那个人的记忆都模糊了,那曲调也残破不堪。
渐渐的,萧慕眼中的柔和成了泠冽的恨意,回忆令他英俊的相貌都染上了一层扭曲。他的母亲,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宫女,却还是难逃厄运,被活活逼死在掖幽庭。
忽然间听到房顶上传来瓦片碰撞的响声,隐约听到有人骂着,“他娘的,这么滑,吓我一跳。”
打断了所有的回忆,萧慕低头看了看萧恒,只见他睡的正酣甜,唇边还带着一丝口水。
站起身,萧慕悄无声息的出了房间。
虽是不得宠,但萧慕身为皇子自是从小习六艺,虽武学上没什么造诣,但上个房跳个墙的还是没什么问题。
飞身纵上房檐,不想那瓦片在雪与冰的打磨下光滑无比,身型未站稳就差点跌落,幸而被人一把攥住,手心里一阵温暖。
“三殿下?”徐天磊一脸诧异的,“你这是要干嘛?”
“我还想问你呢,你跑到屋顶上做什么?”萧慕皱着眉。
摇晃着手中的酒壶,徐天磊笑道,“赏月,赏雪,赏人生。”
萧慕一言不发,可心里却是有些羡慕他的肆意不羁。
坐在房顶的脊梁上,徐天磊打开酒壶上的木塞,顿时酒香四溢。
“要不要一起喝点?”徐天磊邀请着,“我买了三壶呢。”
萧慕想了片刻,默默的过去坐在徐天磊身边。
辛辣的酒水入口,徐天磊连连乍舌,“都说凉州盛产美酒,果然名不虚传,好酒啊。”
萧慕亦是饮下一大口,抬起衣袖擦了擦唇角的酒渍,低声提醒着,“小点声,别把桓儿吵醒了。”
他们兄弟两只相差一岁,但性情怎么相差那么多?一个天真一个老成。徐天磊也不敢多说也不敢多问,闷头饮酒再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