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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国 (来罗)


  玄镜摇头:“不妥。我清凉寺避居石首,是求悟大道佛法,不应沾俗务,更不应染指他人。沈施主此事涉及东宫太子,真相朦胧,本就非我辈中人应插手之事,你也勿再劝我。”
  “可是师兄……”白度还想继续多争取几句,然而他才刚开口,却被玄镜直接打断。
  玄镜道:“昔年你下山历世十余载,师父不管,我也未曾阻拦。然今日我乃一寺住持,寺中僧侣行止,当听我令号,你身为寺僧,亦不出此列。此事,我不允。”
  玄镜禅师不肯松口,白度禅师挨了师兄训斥,也不好多说什么。那边沈孟虞再次见识到清凉寺住持油盐不进的功力,也只能在心底苦笑一声,继续思索其他法子。
  禅房内忽然陷入诡异的平静,方祈听不懂玄镜几人高深的谈话,只是乖乖立在一边捧着杯子喝茶,然而他看着沈孟虞眉头紧皱的模样,心中不忍,脑筋转了转,也帮着开口相劝。
  方祈道:“住持大师,我听说佛家都讲究普度众生,您既然把我这一个普通人的安危都放在心上,那太子的安危,不是也应该放在心上吗?”
  玄镜没料到方祈会突然开口,闻言忽地一怔。他端着茶杯沉默良久,久到方祈半天得不到回应,正耐不住想多说几句时,他这才抬起头直视方祈,眼中神色难明。
  玄镜道:“你想让我帮太子?”
  “我?”方祈本是在为沈孟虞说话,谁知玄镜问话的对象却成了他。他悄悄斜觑沈孟虞一眼,得到沈孟虞点头鼓励,他索性也不藏着掖着,竹筒倒豆子般地将自己心中所思尽数倾诉出来,“嗯,我见过太子殿下,他是个好人,又怎么会害自己师父?肯定是有人借他的名义出手,也想陷害他呢。如果太子出事,那么天下就会乱,天下会乱,就是避居世外也会受波及,如果想要在太平世道中求得佛法,那就应该及时出手救人才是啊。”
  沈孟虞此时也想到些什么,方祈话音刚落,他紧接着帮腔道:“德韶禅师曾言,佛法现成,一切具足。法界无边,相由心造,便是身在这红尘之中,机缘一到,亦能随处开悟,大师又何必固守一地,囿于方寸之间呢?”
  方祈心思稚拙纯粹,沈孟虞论法有理有据,二人一前一后开口力争,旁边还有白度点头赞同,玄镜被他们三人夹在中间,一时间也失了言语,半晌没有作答。
  炉上烧着的茶水已开始第二次沸腾,滚烫的茶水好不容易顶开壶盖,钻出牢笼,却在下一刻坠入炉膛里,转眼被蹿起的火焰吞噬殆尽,只留下化作烟雾时的一声“嗞”响。
  水能浇灭火,但火亦能将水烧干。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既没有始终如一的道理,亦并无一成不变的坚持。
  玄镜禅师扬手,将杯中剩余的茶水泼在炉内燃烧的火焰上。他看着那一撮火苗骤然失声,挣扎半天,最终微弱下去,他转头看向窗外,最终只剩一声叹息:“罢了,既然你要救红尘,那这红尘也只有你去救了。”
  “寺中并无更多人手,我只能帮你们寻一人传信,仅此而已。”
  沈孟虞终于说动玄镜,心中大喜,抬手便欲作揖:“多谢大师,一人足矣。”
  玄镜袍袖一挥,直接拦下他的动作:“不必谢我,就当是我还故人一个人情。你要找何人?”
  沈孟虞不清楚玄镜禅师与盗圣的渊源,然而玄镜摆明了不让他多问,他知情识趣,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他向白度要来笔墨,就着方祈捧砚在侧,展纸舔墨,运毫如飞,挥手就是一帖锋行奇险的狂草,其间究竟说了什么,也只有深谙他笔法之人才能明白一二。
  他将这帖急就章折封,郑重其事地交到玄镜手上,一字一顿道:“我要找的不是别人,乃是定国将军府上庶出的长公子,骠骑军中稗将,季云崔。”
  作者有话要说:  方祈:所有人都知道我的身世,只有我不知道,生气
  沈孟虞:其实我也……
  .
  注:
  1.中藏、入先:《吕氏春秋》中盗跖的五条起义之道,这里用作功法名称,假装很深奥的样子ww
  2.莲花宝函:参考法门寺地宫出土的八重宝函。
  其实,我最开始写这篇文的时候,没有想着要给大师组加戏的,所以起名特别随意,大家不要出戏_(:з」∠)_
  以及还是先和大家说一声抱歉,因为想要等榜单压字数,但是章节又是提前写好的不方便拆,所以这周更新五天,周末两天会再断更一下,下周起无论有没有榜就都是日更啦,六月中旬完结!


第41章 燕雀之志
  九月十五,清凉寺前山人声鼎沸,然而后山的丛林间,只有晚秋的竹叶随着新雨又多落了几层,苔藓遍地,旧碑残石间依旧杳无人迹。
  方祈走在前头,他伸手折断一片头顶扫眉的竹枝丢在一边,为身后不便弯腰的沈孟虞开道。
  沈孟虞有伤在身,不敢迈大步子,然而小径狭窄,容不下两个人并肩同行,哪怕方祈一路上提心吊胆,也只能一边走,一边频频回头,只要沈孟虞稍有不对,就要上前搀扶。
  方祈一路上已经回头三十六次了,沈孟虞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又有些感动,只能在他第三十七次后头时好言好语地劝道:“我又不是什么琉璃瓷器,动一下就会碰坏,你不用管我,好好看路就是了。”
  方祈停下脚步,他低头思考了一下,只侧身将右手递到沈孟虞面前,示意他拉住。
  “那你拉着我吧,你身上有伤,我不放心。”
  “我……”沈孟虞刚想说自己经常在这山中往来,对这一草一木再熟悉不过,不必这么麻烦,然而方祈似乎察觉到他的意思,只不由分说地抓起他的手,抬步就向前走去。
  少年的掌心干燥、温暖、甚至灼烫,明明蜷起来只有小小一只,却能将沈孟虞修长的五指包在里面,攥得紧紧的,就像生怕他凭空消失一般,一刻也不肯放松。
  沈孟虞被这灼人的温度包裹,挣脱不开,也只能无奈地跟着方祈往前走。他们明明身处竹海深处,然而在某一瞬间,沈孟虞忽然觉得哪怕自己现在就是闭着眼睛在荆棘丛中穿行,只要方祈在他身边,也一定会冲在前面,披荆斩棘,护他周全。
  他可能回报这样的心意?
  沈孟虞相信方祈,却忽然有些怀疑自己。
  方祈放慢脚步走在前面,他一手牵着沈孟虞,一手扫清前途障碍,认真看着脚下的路,没有再回头,亦不知沈孟虞心中所思。直到他从竹阴蔽日的小径中穿出,眼前豁然开朗,他这才四下环视一圈,指着一地苍苔间塌杞的废塔台基问沈孟虞。
  “是这里?”
  “嗯?”沈孟虞正在心底拷问自己,猛地被方祈一唤,审讯戛然而止,未得出结果。他将逸散的思绪先放到一边,顺着方祈手指的方向望去,微微颔首,“嗯,是这里。”
  方祈将这一地萧瑟看在眼里,仍旧不太放心:“虽说应该没有人会发现这里,但是季大哥还没到,我们还是先找一处隐蔽的地方藏起来为好。我看那块石碑后面就不错。”
  沈孟虞的手依然被方祈攥着,他见方祈没有放开的意思,也不好刻意抽出,只能惟命是从。
  “好。”
  方祈选定的那块石碑斜靠在一处佛塔边上,厚实的碑面与础柱间恰好留有一道空隙,能容得下两个成年男子的身型藏匿其后,阴影遮下,不虞被外人看见。
  方祈引着沈孟虞在那道缝隙间坐下,他从石碑后探出半个身子,抬头看了一眼头顶日色,又随手扔了几枚竹子削成的蒺藜在草堆里,待得一切布置完毕,他这才放心地缩回碑后,也在沈孟虞身边坐下来。
  兴许是对盗圣教导弟子的成果心生不满,方祈这几日被玄镜禅师拘在身边,又是追问经历,又是锻炼筋骨,起早贪黑,比跟着师父走南闯北还要累。至于沈孟虞,他不便现身露面,也只能在白度禅师的精舍中暂住,清心寡欲地与禅师谈佛论法,修养度日。
  二人数日未见,还是今日沈孟虞与季云崔约在后山,方祈怕他路上有危险,求了玄镜许久,这才得以从令他眼花缭乱的梅花桩上跳下来,陪着沈孟虞入山候人。
  “对了,你的玉钩还在我这里。它救了你一命,是你的护身符,还是你自己收着吧。”
  沈孟虞遇刺那日救命的带钩还在方祈身上,此时山中无事,他不知该说些什么,手指在袖里摸到这枚玉钩,遂掏出来还给它真正的主人。
  “多谢。”
  沈孟虞接过带钩,没有立刻收起来。他将这枚缺角的玉钩捧在手心,指尖来回摩挲着上面凹凸不平的裂痕,直到连方祈都开始怀疑那粗糙的削面会被他磨光时,他这才放下手,从身上摸出块帕子来,小心翼翼地将带钩包好。
  那枚带钩只是寻常铺子里卖的款式,太过普通,见之即忘。方祈先前只知这是沈孟虞故人所赠,也没多想什么,然而此刻看他如此呵护这枚带钩,他突然有些好奇起这枚带钩背后藏着的故事来。
  沈孟虞当初在将皇帝赐下的带钩送予他时,没有流露出一丝不舍,然而如今对着这一枚普普通通的带钩,却珍之若宝,想必那个相赠带钩的故人,一定是他心中很重要的存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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