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和尚怀中抱着个净瓶,手上提着根长柄竹勺,似是打算来舀这挂在檐下的无根水灌瓶。
他与方祈四目相对,显然没料到窗外有人,也是微微一怔。
然而,当方祈挟带特殊劲力的掌风袭来时,那老和尚却是直接放手,向后倒退一步,在方寸之间擦着方祈的掌缘避开攻击,“嘭”地一声阖上窗子。
没中?
方祈一掌落空,心中大惊,他生怕那和老和尚在寺中将他和沈孟虞的行踪透露出去,引得暗中潜伏的刺客找上门来,故他也顾不得继续隐藏自己,只猛地一下推开窗棂,翻身进塔,妄图逮人封口。
只是他的右脚还没落地,眼前忽然一花,却是那避开他一掌的老和尚没有离去,正候在窗边守株待兔。
那老和尚手执杨枝,于净瓶中轻轻一点,瓶中剩下的甘霖附在柳枝上四溅奔逸,带着劲气的露水直接浇了方祈一头一脸,令他衣衫尽湿。
趁着少年正处在被水淹没、不知所措的惊慌中,那灰袍老僧猱身上前,手上也没怎么用力,只是轻轻巧巧地扣住方祈手腕,仅以这举重若轻的一个动作,封堵住他的所有退路。
灰袍老僧问禅半生,精神内蕴,就是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然而当他看清楚方祈的脸时,平澜无波的瞳孔骤然一缩,潮水翻涌间,忽然闪烁起方祈看不懂的复杂光芒。
“你可是盗圣弟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小诗自己随便写的,取个意思,没有平仄。
给同样不知所措的小怪兽一个抱抱,给热爱浇花的十一一个么么,给心情好的子君一个熊扑,爱你们~
第40章 山重水复
“咦?”方祈正在暗地里挣扎着想要抽手逃跑,冷不防灰衣老僧一言点出他的身份,他脑海中灵光一闪,手上动作便是一顿,“你……您认识我师父?”
“嗯,”灰衣老僧点点头,放开手,他的眼光逡巡着又将方祈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略过他身上明显不合体的外罩禅衣,停在他颊边的那道伤痕上,语气凛凛,“你缘何会出现在此地?又为何会受伤?你师父呢?”
昨夜遭遇刺杀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方祈受制于人,又顾忌沈孟虞身份安危,即使心中稍稍安定一些,却没敢直接将所有事情一股脑地倒出来。
他只回答了那老僧的最后一个问题:“师父他并未来金陵。您……您真得是我师父的故友?”
灰衣僧听出他的犹豫,只淡淡道:“你今年十七岁,甫一出生即被父母遗弃,是盗圣好心捡你回去,授你一身窃术轻功。你方才用出的,是你们盗圣一脉祖传的手刀功夫,气为中藏转入先,我说的可对?”
方祈这一身功夫乃是盗家的不传之秘,然而老和尚却能将其中法门说得头头是道,甚至还将他的身世年龄知晓得一清二楚,他心中愕然之余,更多地涌出的是喜悦。
既是师父的故友,那事情就好办了!
他恭恭敬敬地向灰袍僧行了一礼,趁机问路:“晚辈方祈,见过大师!敢问大师可知白度禅师的精舍在何处?我在这寺中迷了路,寻了好久都找不到方向,大师可能为晚辈指点迷津?”
“你要找白度?”灰衣僧小声将方祈提到的名字默念了一遍,他沉吟片刻,只让方祈在一边等他,“你且稍候片刻,我亲自带你去寻他。”
方祈看着灰衣老僧抱着净瓶后退几步,将杨枝掷回瓶中,放到一边的高架上,又见他把一个手掌大小的三层莲花宝函小心合起,用锦缎包好置入佛龛里侧,与佛祖金身同受香火。
他看着灰衣老僧动作线索地将佛堂内所有东西归位,该上锁的的上锁,又执起放在一边的拂尘扫净案头落灰,他忽然想起话本里深藏不露的扫地僧,只觉眼前这位也应如此。
看来师父的朋友也是很厉害的人物呢,方祈心中感叹,没敢直接相询这位高僧的法号,然而直到他跟在这位神秘的“扫地僧”身后行到白度禅师精舍门口时,他这才真正理解了“厉害”一词的含义。
“住持师兄?”
白度禅师刚端着浣过帕子纱布的血水从门里迈出一只左脚,突然看到门口站着的一老一少,险些将手中的铜盆直接掷到他们面前。
灰袍老僧上伸出一手,帮白度禅师扶住铜盆。他回头看了一眼因惊讶张大嘴巴,吓得连下巴都快掉到地上去的方祈,只将犀利的目光投向禅房深处,沉声出言:“有人受伤?”
碍于沈孟虞身份惹眼,白度禅师与他二人许多来往,大都是在暗中进行,从未告诉过旁人,便是和同出一门的师兄玄镜也未曾提起,然而此刻自己行事被玄镜撞破,他也无法再继续隐瞒下去,只得叹息一声,以实情相告。
“是,”白度放下铜盆,回身将屋门开得更大些,请他们进去说话,“师兄且进来吧,是沈家郎君。”
那厢沈孟虞听到外头有动静,也自己扶着墙站起来,他一眼认出玄镜禅师身份,佝偻着要就要上前见礼:“事出有因,沈某不告而登山门,还望住持见谅。”
方祈本是晕晕乎乎地跟着玄镜禅师进屋,正踌躇着要不要说点什么,再行一个大礼赔罪,然而沈孟虞话音一出,他心中一慌,也顾不得什么尊师重道,几步上前就去扶沈孟虞。
“你别乱动啊!”他紧张道。
沈孟虞被方祈搀住,没能成功稽礼,他拍拍少年的手臂,示意他不用如此担心,然后无奈地转向门口方向,向正立在门边凝视他们二人的玄镜微微颔首,聊作致意。
沈孟虞刚在白度禅师的帮助下给伤口重新上药,他不方便更衣,遂只在外头披了一身禅师暂时不用的宽大袈裟。苍白俊美的面容映着袈裟绯红的底色,竟生生在一身孱弱中生出几分绮丽的冶艳来。
饶是玄镜禅师少时即皈依佛门,对这世间妍媸美丑的皮相早已看淡,持心正一,然而当他看到沈孟虞的正脸时,犹自为这幅浑然天成的莲华色相心旌动摇了一下。
待到他回过神来,又将视线转向沈孟虞身边一脸担忧的方祈,他眼中波澜起伏片刻,最后却只是双手合十,也垂眸向沈孟虞回了一礼。
“沈施主有礼。你有伤在身,还请坐下说话。”
出家人不打诳语,在出家人面前亦不能胡言乱语。沈孟虞没有隐瞒玄镜禅师,只将自己如何在吴兴接到太子传信,如何一日奔波返京,如何在石首山下遇险的事和盘托出,请求托庇于佛祖座下,待到确认京中太平后再下山去。
白度禅师先前已从沈孟虞口中听过事情缘由,此时他坐在一边烧水煮茶,心中也为沈孟虞二人捏了一把汗,生怕自己这位从不愿与帝京权贵染上关系的师兄一言不合之下,会直接将他们赶出寺院。
所幸,并没有。
玄镜身为住持,行事果断,他在听完沈孟虞一席话后只是沉默片刻,直接将此事应承下来:“若真有宵小混入寺中,扰我山寺清修,贫僧身为住持,不能不管,定会将其捉住,严加拷问。至于二位施主,你们刚逃出生天,既然白师弟愿意收留你们,那贫僧亦无道理阻拦,只望二位在寺中谨慎行事,勿要四下窥探,生出事端。”
在说出“四下窥探”一句时,玄镜还特地看了方祈一眼。方祈先前到处乱跑被捉了个现行,此时又被这一眼看得有些窘迫,只涨红了脸,缩在沈孟虞背后拼命点头。
玄镜禅师得了方祈保证,淡淡收回视线,他从白度禅师手中接过茶盏,小抿一口,继续道:“但尚有一事贫僧不明。沈施主你身在山上,又不能光明正大地遣人递信,那要如何确认京中太平?”
“大师所虑亦是沈某所忧,”沈孟虞颔首,回头招招手,让方祈上前来,“这位方少侠武功高强,有飞檐走壁的本领,我欲让他替我往来京中,送信寻人。方祈,你可愿意?”
“我愿意!”方祈昨夜才下定决心要帮沈孟虞,此时得他安排,想也不想地就答应下来。
“不妥!”然而玄镜禅师听了沈孟虞的话,却忽然拧起眉头,厉声呵止。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似乎有些过分,稍稍顿了一下,缓和语气,又多补充了几句:“虽说那刺客都是冲沈施主你来的,然而你们二人同行一事早已暴露,若是有心人刻意盘查,方施主往来此间,亦是十分危险,不妥。”
玄镜禅师似乎对方祈十分在意?
沈孟虞有些迷惑。玄镜身为清凉寺住持,德高望重,不轻易见人,便是当今圣上遣人请其入宫布道,也常常碰一鼻子灰。然而他却亲自为方祈领路、关心安危,这样的待遇,便是他这个经常往来寺中的居士都未曾受过。
他不敢直接问玄镜答案,只能斜眼看向白度禅师,想要寻求白度的帮助。
白度禅师刚端起面前的茶杯,还未啜饮,忽听玄镜此言,也为他这一副与平日截然不同的态度惊了一瞬。
他放下茶杯,与沈孟虞对视一眼,却是轻轻摇头,示意他也不太明白玄镜此举的动机。
玄镜禅师不苟言笑,白度也不敢多问,他垂眸沉思了一会儿,只帮着沈方二人劝道:“师兄可有更好的法子?救人一命,胜造浮屠,沈施主落难求援,我佛慈悲,也应相助。既然他们二人不便贸然露面,那寺中可有人手能代为查探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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