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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国 (来罗)


  待得方祈收拾好自己,二人回到正厅时,沈仲禹面前的粥碗已将见底。
  沈仲禹见方祈跟在兄长身后进屋,一进门就拉着顾婶儿撒娇,高喊着要吃素肉,他眼中隐隐闪过一道复杂的光芒,放下勺子,一手柱起拐杖,慢慢向方祈行去。
  他立在方祈面前,腋下夹着竹杖,拱手作揖,诚挚道谢:“多谢你的月饼,很好吃。”
  方祈正目送着顾婶儿的背影离去,满心期待地等着吃肉。沈仲禹突然走来道谢,他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拼命摆手,示意沈仲禹毋需如此多礼。
  “好吃就好!我本想给你多带一个的,只是不小心碰倒一个很可怜的人,所以就先给她了。”他一边摆手,一边给旁边的沈孟虞使眼色,想让他把沈仲禹拉回去,自己不受这个人情。
  沈孟虞看懂了方祈的意思。
  他扬声向沈仲禹道:“仲禹,如今书房已收拾干净,你可先去里头读书,无人会来打扰。”说罢,他顿了顿,继续补充道,“若有什么物件短缺,你交代章伯便是。你从吴兴来,没带几件厚衣,我让细蕊再给你和沈平做上两身新衣吧。你若得空,记得找她量一下尺寸。”
  “多谢大兄。”
  沈仲禹回身作揖,又朝沈平点点头,主仆二人迈出正厅,自去书房读书。
  等到沈仲禹走了,方祈这才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到桌边,抓起木勺开始拼命往嘴里塞粥。
  他一边塞,一边不忘把正送素肉过来的顾婶儿的手艺夸赞一番:“好吃!果然还是婶婶你的手艺好!外面春熙园的甜粥可没有你做的这么香!”
  “春熙园?”沈孟虞停下筷子,他眯起眼睛,微笑道,“昨日季云崔带你,去了春熙园?”
  方祈嘴快,只顾得夸人,一不留神却是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这春熙园不是别的什么食肆茶坊,正是昨夜季云崔带他去听戏的勾栏。
  “咳咳……”沈孟虞明明笑得一脸温柔,方祈却觉得身上凉飕飕的,冻得他寒毛直竖。他不敢看沈孟虞,只得将脸埋进粥碗里,小声嘟囔着想要蒙混过关,“就在春熙园吃……吃了点东西。”
  然而方祈却不知,他这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反倒更证实了沈孟虞的猜测。
  “哦,”沈孟虞搛起一筷素肉,继续保持微笑,“那他可是约了你今日再一同出门?我猜猜看,不是去春熙园,就是去鸣玉馆,再不济,就是找那常驻天宝楼的苏先生听书,可对?”
  “你怎么知道?”方祈把头从碗里抬起来,一脸震惊。
  废话,当然因为他勾搭人家无知少年都用这一招,他也只会这一招。
  沈孟虞心中暗诽。
  “我还知道,他一定与你约的是巳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墙边的铜漏,笃定道,“他定会提早一刻前来接人,算算时辰,也该到了。”
  仿佛是沈孟虞话中有灵,他话音刚落,沈家大门外就传来车夫勒马的声音。紧接着,急切的拍门声在这甘泉坊的深巷中骤然响起,季云崔爽朗的大笑声也在同时传到方祈耳中。
  “沈安,快开门,我来寻你家郎君和方小郎。”
  沈安正在厅中,他抬头看了沈孟虞一眼,就想像平日里一样前去开门。
  谁料他还没走两步,身后沈孟虞骤然出声,语气虽轻,内容却异常强硬。
  “沈安,上锁,”沈孟虞淡淡瞟了对面近乎石化的少年一眼,将盘中最后一块素肉夹到自己碗里,淡定吩咐道,“不放狗,猴子也不放。”


第29章 东窗事发
  季云崔今日特意脱去戎装,换上一身锦袍前来邀人。谁成想,他在巷中满怀期待地等候开门,迎来的却是院内铜锁窸窣,哐啷一声,竟是个闭门羹。
  他又尝试拍门叫了几声,却只听见院中有人脚步往来,只是再不往这门边来。万般无奈之下,他也只能撩起还未沾灰的锦袍,小跑借力,蹬蹬几步想要翻墙入户。
  然而他才攀上墙头,就看见沈孟虞双手抱胸,正站在廊下漠然地看着他动作。而方祈站在沈孟虞身后,正拼命地冲他挤眉弄眼,就差没把手举起来,一抹脖子,装死。
  这……季云崔立在墙头,面对此情此景,一时竟不敢直接跳下去。
  见季云崔踌躇,沈孟虞突然动了。
  他不疾不徐地穿过院子,踱步到墙下,修长的凤眼迎着日光微微眯起,只问了季云崔三个问题。
  “春熙园?”
  季云崔踉跄了一下。
  “鸣玉馆?”
  季云崔转身就想跑。
  “天宝楼?”
  东窗事发,季云崔直接跳下墙头,过了半天,才敢从墙后露出半个脑袋。
  他一边揉鼻子,一边试图堆出一脸笑容:“咳咳咳……那个,那个是我与方小郎投缘,见他初来乍到,带他四下逛逛,熟悉熟悉金陵。我今日其实是来找你的!”
  沈孟虞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凉凉道:“找我作甚?”
  “呃……”季云崔一句话把自己逼到角落里,他顿了一下,只能收回和方祈之间你来我往的交流余光,努力思考起近日朝中会发生何事,又有什么是需要和沈孟虞商量的。
  他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终于灵光一闪,找出一个借口:“商讨过几日秋猎的安排!”
  沈孟虞面色不变:“何时秋猎?”
  “今年钦天监来报,说是会提早入冬,故秋猎行期也向前提了几日,定在廿七日启程。”季云崔狐朋狗友甚多,消息比旁人都要灵通。
  “何日归来?”
  “说不准,照历年来看的话得月余吧。你又不是没去过?怎么还来问我?”季云崔答着答着,突然有些奇怪。
  沈孟虞却没给他表达的机会。
  “嗯,你可以走了。”从季云崔嘴里套出自己想要的消息,沈孟虞心中计定,大手一挥,直接赶人,“秋猎你自行安排,我不去。”
  “喂喂喂!等等!”季云崔攀在墙上,闻言大惊失色,“你是不是还有话没说完?”
  “没有,”沈孟虞此时已转过身向廊下走,他右手负在身后,只轻轻一弹,一枚石子自他掌中射出,直截了当地冲着季云崔面门而去,“今日沈府不待客,主人不待,客人也不待。”
  季云崔闪身避过石子,扒在墙头大声控诉:“你这是过河拆桥!”
  “出甘泉坊南边,金水河上一排浮桥,随你拆。”
  沈孟虞一句话就能噎死人,方祈见他生气,也不敢忤逆。
  他万般不舍地站在墙下,与墙头的季云崔二人彼此凝望,就差没在这墙边唱一出十八相送,依依垂泪到长亭。
  沈孟虞走到正厅门口,见方祈没跟上来,忍不住拧起眉头,回头唤道:“方祈,过来。”
  “方英台”家中长辈催促,不得不与“季山伯”挥手作别。方祈不情不愿地小步挪回廊下,正打算回头再看一眼季云崔是否已经走人,不料却被沈孟虞拽起手臂,直接提溜进厅中。
  早在沈孟虞和方祈去见季云崔时,章伯等人已利索地收拾好桌上碗碟,又在壶中添上茶水,此时已悄悄退出去,各干各的事。
  沈孟虞回身关上大门,偌大正厅只剩下他与方祈主客二人,萧瑟的秋光自窗纸间透入,落在他身上,映得他明明温柔可亲的眉目间也沾上几分冰寒。
  他在厅中的圈椅上坐下,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水,细抿一口,这才出声教训方祈:“你可知错?”
  方祈站在他面前,乖乖做低眉顺眼状:“我错了。我不该没有偷到人,就跟着季大哥一起出去玩。”
  沈孟虞颔首:“还有。”
  “还有?”方祈有点纳闷,他抬起头试探着道,“我不该没有偷到人,就想着跟季大哥一起出去玩?”
  “你的脑子里就只剩下玩了吗?”沈孟虞放下茶杯,扶额头痛。
  “那……不是玩,是什么?”方祈苦思冥想半天,没得出别的答案。
  昨夜沈孟虞迫不得已提前出宫,即使他已交代季云崔接应方祈,然一想到宫中情势瞬息万变,迷雾之下波诡云谲,他身处宫外,也为方祈捏着把冷汗,直到他平安归来,这才算真正放心来。
  沈家其他人虽不知方祈此行目的,心中担忧之意,亦不减沈孟虞。
  沈孟虞不愿暴露自己的心思,只拿旁人为例:“宫宴亥时结束,你子时末才回来,其间未让人传信。你可知道,章伯和顾婶儿一直等你等到三更,急得差点都要提灯出门寻人了。”
  方祈自打被师父方无道丢出来行走江湖,一个人摸爬滚打、独来独往惯了,也是十分逍遥。他从不在一地停留多时,更别提和什么人长居一个屋檐下,故他此时听着听着,却是愈发迷茫起来。
  他疑惑地挠挠头:“婶婶她们为何要等我?我没让他们等啊。”
  沈孟虞未料到方祈竟是这般回答,正欲提壶的右手在空中就是一顿。
  “你……”
  他放下手,定定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少年眼中清楚明白写着的,是全然不解的困惑,单纯如赤子,无知懵懂亦如赤子。
  若是别人听到方祈这样说,定要骂他一句不识好歹,是个白眼狼,然而沈孟虞教方祈读书也有一段时日,见多了他思路清奇的想法,亦知他行事作风颇受道家影响,大而化物,随心所欲,与常人不能相提并论,此时也勉强能理解方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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