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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国 (来罗)


  “早念昔日花开好,好花开尽人更凋。这出戏我听过,说的是个大美人的故事对不对?她好可怜的。”
  “哟,竟是知音啊!那我这还有一出,新写的,名唤《朱门恨》,你听听看……”
  这厢季云崔将方祈乔装打扮成一个春华班的小戏伶,二人就着戏词谈笑甚欢,相逢恨晚,然而那厢已回到甘泉坊中的沈孟虞独坐月下,脸上却是眉头紧锁,殊无喜色。
  沈仲禹今日车马奔波辛苦,已回屋睡下。然而他方才拉着沈孟虞说的那一席话,此时却沉甸甸地压在沈孟虞心头,令他在恍然大悟的同时,又陷入疑惑不解的深渊。
  方祈到底是什么人?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飞燕外传》:相传是汉代伶玄所著的小说,记述赵家姐妹故事。
  2.《救风尘》:明代关汉卿的杂剧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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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方祈到底是什么人?
  答曰:纸片人!


第27章 小郎类祈
  中秋佳节,不设宵禁,帝京之内,除了世家大族在府内阖家团圆外,长街之上,尚有不少游人百姓沿街观灯,逐水玩月,一派热闹繁华。
  季云崔与那承天门值守的金吾卫乃是酒友,那金吾卫知他与春华班的人来往甚密,遂在他和方祈出宫时只玩笑地打趣了几句,大手一挥,直接放过这个入宫记录上未曾记载的花脸少年。
  出得宫外,天高海阔,方祈今日未能偷得齐太妃出来,反而让他们少些负累。季云崔领着方祈在秦淮岸边的灯会上转了一圈,又带着他摸到常去的勾栏里,吃着瓜子点心,听一折金陵眼下最时兴的《闹鸳鸯》,两人回过头咿咿呀呀地学那伶人唱上两句,这才心满意足地往甘泉坊中去。
  方祈一路上光顾着玩,根本没空去洗脸上的妆,当他带着一副残妆回到沈府时,沈孟虞站在院中,仔仔细细地将他上下打量一圈,本就阴沉的脸色更加黑了。
  季云崔站在一旁,不敢直视沈孟虞可怕的目光,只能偏头和已经被他抛弃了整整一晚上、无家可归无门可入的南吕说话,好生安慰自家种出来的小白菜。
  他安抚好南吕,估摸着也是该回去的时辰,遂假装没看到沈孟虞黑脸,只是尴尬地咳嗽两声,干巴巴地告辞:“咳,呃……那个,人我已完璧归赵,看在方祈的份上,就不收你钱了。今夜风清月朗,我家中有事,就先走了,哈哈哈……”
  话音刚落,他也不待沈孟虞回他什么,带着南吕夹起尾巴就跑,逃得比谁都快。
  沈孟虞的心本也不在季云崔身上,连一抹余光也懒得匀给他。他一言不发地立在方祈面前,等到小院大门被人从外边关上,这才沉声说出第一句话。
  “你跟我过来。”
  方祈入宫一趟,不仅无功而返,还在外头鬼混了半日,他心中有愧,此时沈孟虞说什么就做什么,只耷拉着脑袋跟在沈孟虞身后进了书房。
  他刚转身关上房门,没来得及张口解释,冷不丁耳边突然风起,一张还带着水珠的湿帕子凌空飞舞,直冲他的门面而来。
  和湿帕子一起飞过来的,还有沈孟虞喜怒不辨的声音。
  “擦干净。”
  方祈讪讪地抓过帕子,凑到镜台前对着铜镜抹去脸上残留的胭脂香粉。他收拾好了自己,将帕子洗干净搭在一旁,这才献宝似地从袖子里掏了几个已经略有些变形的月饼出来,狗腿地递到沈孟虞面前。
  没有荆,那就只能负月饼请罪了。
  方祈道:“今日我在冷宫见到齐太妃了,但是她不愿意跟我走,我也捉不住她。”
  “杜姑姑让我告诉你,谢贵妃数月前日给有身孕的粱美人下药堕胎一事,皇帝知道,皇帝如今偶尔去皇后宫中走动,也是有意从谢氏手中收权。”
  “季大哥带我出宫,可怜我饿着肚子,所以才带我去秦淮……去吃了点东西。我把月饼都带回来了!仲禹兄的、章伯的、顾婶儿的,还有安哥和细蕊的,都在这儿了。”
  方祈口齿伶俐,不过几句话的的功夫就将这一晚上做的事尽数交代出来,只是偷偷藏下季云崔带他听戏的事,没敢把这个新认的大兄弟供出来。
  因为心虚,方祈说到最后,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不敢直视沈孟虞,只能骨碌骨碌地四下转悠,倒像是一只机灵的小猴子。
  沈孟虞只是定定看着方祈的脸,他对这只小猴子话中内容全不在意,曾经闪现过的熟悉感在这一刻巧妙地与真人的影子对上,于这灯火如豆的书房内唤起他百感交集的情愫。
  果然是……很像啊。
  先前沈孟虞甫一回到沈家,就被沈仲禹拉进书房。他本以为自家二弟是打算与他说些吴兴故事,却不料沈仲禹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问起方祈的来历。
  “方祈?”沈孟虞没有瞒自家亲弟,“他是盗圣后人,我托他帮我偷一件东西,暂居在此。”
  沈仲禹摇头,面带严肃:“大兄,我说的不是这个。你……难道不觉得他很像……很像……怀安侯吗?”
  怀安县侯沈淮,沈孟虞曾祖父沈屏柯的老来子,祖父沈洛、沈太后同父异母的幼弟。因年纪与先帝相仿,曾入宫伴读,然在十五岁时为救先帝不慎落水身亡,追封怀安县侯。
  方祈他,像怀安侯?
  沈孟虞被沈仲禹这一猜测惊得向后退了半步,但很快,他从自己的记忆中找出那张已经有些模糊的画卷,试图与脑海中方祈的脸互相对比。
  “你觉得他很像怀安侯?”他闭着眼睛,仔细回忆那张画卷上的细节,只是他上一次见那张画卷还是五年前,宗祠壁间灯火昏暗,将画上少年眉眼最生动处遮去大半,“你可敢确定?”
  沈仲禹此时也在记忆里拼命搜寻,然而过了半晌,他却是摇头:“不敢。我上一次见怀安侯的画像,还是岁初祭祖换香的时候,也没有细看。但方祈的神态,确与怀安侯有几分神似。大兄,他会不会是我们沈家流落在外的骨血?”
  “他今年与你一般大,是个孤儿,”沈孟虞无法回答沈仲禹的这个问题,他一手扶额,有些无力地解释道,“他自幼被双亲抛弃,是盗圣好心收养,不知籍贯家乡。他当不至于拿出身来骗我……”
  沈仲禹纠结地眉毛拧在一起:“我们沈家竟会有人做出弃子之事?这……这得回去告诉族长,我们沈家怎么……”
  沈孟虞虽也在震惊中,但他好歹比沈仲禹年长几岁,见多识广,此时只好主动肩负起理清头绪、安抚二弟的责任。
  他睁开眼,拍拍沈仲禹肩膀,柔声劝道:“事情尚无定论,先莫要怀疑旁人。十七年前恰逢先帝驾崩,新皇上位,我沈氏大半族人迁回吴兴,兴许是在途中失散也未可知。况且,这只是你我二人的猜测罢了,天底下面容相似之人虽不多见,但也并非没有,这件事,你先勿要和旁人说起,就当不知。”
  “嗯,”沈仲禹被他劝住,面色稍稍和缓了些。他思索片刻,只郑重地向沈孟虞拱手一揖:“那大兄还是尽快确认他的身份。我沈家即使式微,也不能放弃任何一名子弟。”
  “好。”
  沈孟虞还没有完全从与弟弟的谈话中回过神来,耳边忽又听方祈仿佛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拍脑袋,咋咋呼呼地追问道。
  “对了!杜姑姑还让我给你带一句话,不过好像是和我有关。是……小郎类祈!小郎是谁啊?”
  小郎?
  若说先前还只是沈孟虞和沈仲禹的猜测,那杜姑姑的这句话就像穿透纱幕的那一根针,戳破朦胧遮掩,将真相挑明在他们眼前。
  小郎一名,乃是昔日沈太后对幼弟的爱称。杜姑姑身为沈太后入宫前就带在身边的婢女,宫里宫外,对沈家上下再熟悉不过。
  就连杜姑姑都这么说,那方祈真得是……
  “小郎……是我家中的一位先人,” 沈孟虞被可能的真相震慑,他复杂地看着方祈,声音里也染上几分艰涩,“不过已经故去多年了。你与他,长得有几分相似。”
  方祈蓦地睁大了眼睛:“咦,这么巧?他长得好看吗?”
  沈孟虞本以为方祈会追问沈小郎的身份,然谁料方祈的关注点却在沈淮的相貌上,心中一松,又在无奈之余生出几分柔软。
  “我只见过族中留下的画像,”他认真地注视着方祈,眼中隐隐浮出一丝温柔,“他去时不过十五岁,是个很俊俏的少年郎。”
  方祈没留意沈孟虞的温柔,只是追问道:“那他高吗?他胖吗?他是不是走在街上都有小姐姐扔果子给他啊?”
  说罢,他苦恼地踮了踮脚,又伸手试图把自己颊边的两团肉再往边上扯一点,好让自己看起来圆润一些。
  然而未果。
  喜欢美人,但自己却不是美人,就连揽镜自照的机会都没有,这简直是这世上最悲惨的事之一。方祈闷闷不乐地放下手,幽幽叹息一声:“师父老说我吃肉不长肉,大概我这辈子都没法和俊俏搭上边了吧。”
  看着方祈这般苦恼的模样,沈孟虞就是再板着一张脸,此时也忍俊不禁。
  “我不知道,”他没有再逼问方祈今夜的行踪,只是伸手一指旁边小案上摆放的食盒,“肉没有,只剩下一点菇子汤吊出来的素肉,你若是想要俊俏,大可吃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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