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锦背对着赵承德,看不清是什么表情,只听他淡淡道:“爱听的。”
赵承德所说的是慕脩的过往,同样也是宋淮安的过往。
哪里会不爱听呢。
这天下,没有人比宋淮安更了解慕脩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咦?”赵承德微感诧异
毕竟一般年轻人都不会喜欢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更何况还是别人的事。
谢锦又道:“陛下和丞相大人感情真好”
赵承德面上微微露出一抹笑:“是啊,可好了。”
谢锦回头看他:“我想再陪陪陛下,赵公公可不必管我,本公子若是累了会自行离开,倒是要劳烦赵公公差人准备醒酒的汤药,不然明日陛下怕是会头疼。”
赵承德犹豫了会儿,道“老奴明白了,那辛苦小侯爷了,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老奴就在外面。”
谢锦头也没回,只朝他摆了摆手。
两人都很默契的没有提那碗药是通过什么方式喂下去的
赵承德退出去后
谢锦熄了殿内明亮的九枝灯,只留了外室龙案上的一支烛火,放下帘幔遮挡了大部分光线,室内昏暗下来。
谢锦坐在床前,脑中在做着激烈的心理斗争
究竟是还是不看?
若是事后被陛下发现自己趁他醉酒,用那种方式喂他喝药不说,还解了他的衣服...吾命再次休矣
可若是不看...万一他是为谁所伤,就他那个好面子的性子不好意思告诉孤,那孤岂不是会错过给殿下报仇的机会?
看就看!此时天知地知孤知,只要孤不说又有谁会知道!
最终,他还是被脑海中另一个想法打败了,拉开了慕脩的衣带,指尖一寸一寸挑开薄薄的丝质面料
随着慕脩白净的胸膛渐渐袒露出来
他那如暖玉般的肌肤上寸长的伤口就显得格外突兀
谢锦整个人僵在原地,眸中墨色翻涌,呢喃道:“怎么会这样.....”
......
几日时间一晃便过,眼看
谢锦从一早便独自坐在院子里,托腮望着天沉思,看起来就像一座忧郁的石像。
赵小贵站在他身后,腿都麻了,也不见他换个姿势
于是有些纳闷,道:“小侯爷,你这是怎么了?昨夜没睡好吗?”
谢锦用眼角瞥了他一眼,姿势不变道:“何出此言?”
赵小贵道:“您眼下那两团乌青跟被人揍了似的,除非瞎了才看不见。”
谢锦叹了口气,这几日他成功被殿下身上的那道伤口吓到失眠了。
伤口的位置刚好处于心脏,乃是任何一个人的命门。
凭殿下的武功,怎么可能会有人能伤到他?更何况还伤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除非...
“这外面是什么声音?”谢锦耳尖微微一动,望向一侧的宫墙。
若他没有听错的话,他刚刚听到的脚步声,多而杂,虽然井然有序却轻重不一,皇宫里不论是巡逻的御林军还是伺候的宫人都是经过训练的
御林军的脚步声沉稳有力,宫人因唯恐惊扰到贵人,大多轻缓。
而刚刚那群人,却显然并非这两者,但是唯一能确定的就是群体庞大,且方向是...后宫。
这皇宫之中忽然出现大批外来人员,令人不得不在意。
赵小贵不明所以:“哪里有什么声音?小侯爷怕不是魔怔了”
谢锦横他一眼:“你才魔怔了,这么多人的脚步声你听不见吗?”
说完,他忽然想起来,赵小贵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太监,确实是听不到。
赵小贵眉毛一扭,又仔细听了听,确定什么也没听见
他道:“奴才真的什么都没听到啊。”
谢锦看向他,朝他招了招手
赵小贵面露茫然,挠了挠头
谢锦又招了招手,道:“凑过来啊!要不然我够不着啊!”
赵小贵这才缓缓凑过来
谢锦拍了拍他肩膀,语重心长道:“小赵公公,是本公子说错了,来,你看啊虽然呢,咱们身为阉人,但是没关系!身残志坚!”
赵小贵麻木脸:“......”
谢锦桃花眼中漾出一层浅浅笑意:“怎么样?感动吧?本公子亲身上阵安慰你”
“哦,谢谢小侯爷,但是奴才并没有被安慰到。”
“......”谢锦一噎“哎呀,那就先不说这个了,今日宫中可是来了什么人?宫外的?”
赵小贵思索片刻:“要说这人嘛,今日宫中是来了一批宫外的人,不过小侯爷是如何知道的?”
“你难道没听你叔父说过本公子吃的哪碗饭吗?”谢锦反问
赵小贵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奴才想起来了!叔父说皇上说您是江湖骗子!”
谢锦面上顿时如遭雷劈,无力与他争执,只摆了摆手道:“你还是闭嘴吧,只需告诉我,今日宫中来了什么人?”
“是皇上从京郊护国寺请来的一批僧人,做法事的。”
谢锦皱眉:“僧人?陛下可从不信神佛。”
赵小贵面露遗憾,道:“说到这事,小侯爷大概还不知道吧,前几日月娘娘薨了!这批僧人是皇上找来替月娘娘亡魂超度的,另外听宫中传闻说后宫之中近日有冤魂作祟,都说是月娘娘死得太冤枉回来找事了,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沸沸扬扬”
谢锦桃花眸微微睁大,震惊道:“你说什么!月上...月公子他死了?!”
赵小贵道:“可不是嘛,宫里都传遍了,你说月娘娘那么标致一公子,年纪轻轻就走了。”
“怎么死的?”
“据说...是染上了时疫,现在整个永安宫都空了,月娘娘穿过用过的全部都一把火焚尽了”
谢锦敛去面上的讶异之色,缓缓坐回凳子上,嘴里咀嚼着:“时疫......来得真是太巧了。”
赵小贵疑惑:“小侯爷您说什么?”
“确定人已经薨了吗?”谢锦问
赵小贵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应道:“应当是真的吧,陛下请国师大人亲自为永安宫加持除秽,尸身抬出永安宫的时候,陛下和国师都在场的。”
国师?师傅?
南楚的国师道号终南道人,从宋淮安十岁入宫开始,这位国师便就已经是花甲之年了,但是似乎从未见他老过,就好像终其一生他都是那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不论是谁,真要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做戏,还能蒙混过关的人,应当是不存在的。
可要说前段时间还生龙活虎的月上说薨了就薨了?
谢锦是决计不信的。
他问道:“那尸体现在何处?”
“事发当日便连夜将尸身送出宫了,据说要送到皇家寺庙内焚化。”
“送出宫...出宫?...出宫!”
谢锦心中转眼便已有计较,想来算算日子,这月上再蠢也该回过味来当初吃下的不是毒药了,心知事情已暴露,这就准备死遁了吗?
能在殿下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偷梁换柱,没有人里应外合是不可能做到的,谁的手又能伸到护国寺去呢?
他前世的死因只能顺着月上这根线查,现在就很明显有人想要切断这根线。
这样的手段和策划绝非月上这个蠢货能够拥有,他背后的人会是谁呢?
不过不管是谁,看来这幕后之人要坐不住了。
谢锦歪头想着,指尖轻点下颔,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慕脩那日孤零零坐在御花园中喝闷酒的场景,心中一个激灵
心想:“好啊,我还以为殿下是为南楚局势所扰才会独自一人喝闷酒,没想到,竟然是因为月上的死”
心中怨念丛生,开口却是:“陛下这些日子可还好?”
自那日陛下醉酒后,两人就没有再见面,往常嚷嚷着让谢锦要记得自己职责的陛下就跟失了忆一般,完全忘记偏殿里还住着个人。
谢锦那晚做了那么多出格的事,他也不敢主动凑到陛下面前去找抽,毕竟谁也不想屁股再开一次花床上躺半个月。
赵小贵道:“挺好的,这几日陛下胃口好了许多,今日待护国寺的僧人们做完法事,陛下还会随同方丈去护国寺上香为咱们南楚祈福。”
上香祈福?
谢锦唇角微微一勾,看来陛下心情确实是挺好的。
慕脩此人小时候就是个看起来温文儒雅,实则满心我命由我不由天。
即便年少时恶疾缠身,也能笃定说出: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敢于与天争命的人才有逐鹿天下的资格,这天下是本宫的,本宫不会死。’
世人都信神灵,而他这个在世人眼中如同神灵一般高高在上的人却从来不信的。
现在的护国寺还是先皇在世时修建的,先皇后是个笃信神佛之人,常年吃斋礼佛一心向善。
谢锦现在仍然记得,当初陛下登基,日日跪在凤仪殿的佛堂拼了命的抄写经卷,谁劝阻也没用,
宋淮安每日就藏在殿外一根柱子后头,无声无息地陪着他。
一月下来整个人瘦的几乎快脱相,因为长期疲劳,精神压力过重,他昏倒在佛堂前。
宋淮安一听到重物倒地的声音,面色一变就冲了进去,只见那道明黄色的身影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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