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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夜 (葛生zhong)


  “不困,彦儿等爹爹来!”说着踮起脚,待靳以蹲下身子,他在靳以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靳以点头,“好,爹爹等会儿就去。”
  靳以搀扶住老太太,对满屋子的人说道:“今晚先都散了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傅明、纫兰、新月等皆含笑答应,王姨娘犹有话要说,叫了声“爷”,靳以颔首,应道:“今日入朝,皇上说起为潭州募捐一事,你有心了。”
  以王姨娘身份,本不会被公主挂念,更不配被皇帝当朝提起,但靳以方立下军功,公主便有心在皇帝面前提了几句,皇帝在宴会上将此事当作锦上添花,再度赞许靳家男子领军卫国,内眷节省为民,群臣纷纷应和。无论如何,这是靳以的颜面。
  王姨娘闻言,心中大喜,面上却仍不显。靳以说完,不再停留,与老太太一道走了,满屋子的人很快便散个干净。

  夜色愈浓,下人们在房子里、院角处偷偷议论:
  爷这次领军打仗,立了大功,靳府往后会更有起色……
  爷回府,没有和傅公子说上一句话,却赞许了王姨娘……
  原来王姨娘当日那般作为,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这内院之事,果然还是女子更懂,男子如何懂得争宠的法子。人家王姨娘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可傅公子,却缄默不语,跟个木头似的。对比之下,高下立判……

  被下人们议论着的靳以服侍老太太睡下后,没有去王姨娘那里,按照之前昭彦的耳语,直接往芳满庭去了。
  尚未步入庭院,便有夜风吹来清香,几点花瓣也飞过墙头,似为主人迎候来人。院门半开着,靳以走入,几盏灯依次挂在曲径边的树枝上,这灯不如今夜宫灯璀璨,却小而温暖,照亮一条直通阶下的路。
  上了台阶,入了屋,傅明、纫兰和昭彦都在。
  “爹爹,这回不饮茶,喝酒。”昭彦拉着靳以坐下,傅明斟酒。
  靳以问道:“为何改喝酒?”宫中饮了不少,虽路上散了些,但仍是微醺。
  纫兰笑道:“唯酒可敬英雄。”
  傅明举杯,纫兰亦举杯,昭彦则是以茶代酒,靳以会心一笑,便也举杯,四人共饮。
  傅明放下杯盏,走至琴案前坐下,含笑道:“爷在外打仗时,南边来的书信我看过了,信中有几句说到爷马上英姿,如在目前。斗胆谱了这首《踏马行》,请爷鉴赏。”
  傅明抚琴,纫兰抱琵琶,昭彦手中也多了一面小鼓。三人合奏,琴声如长风呼啸,如号角悲鸣,如呐喊阵阵,琵琶似马蹄铮铮,似刀剑铿锵,鼓声助阵,直将靳以再次带入战场,胸中豪情激荡,热血沸腾。
  乐曲接近尾声时,鼓声已止,琵琶收拨,唯琴声不歇,如战后天际余晖,原上晚风,轻抚着流血的疆场,安慰一身疲倦的军人。
  余音袅袅,皆入心间。
  靳以鼓掌,连道三声“好”。收了乐器,他的郎婿、姊妹、儿子,又一同上前,敬他一盏。这次敬的却是茶。
  纫兰道:“好酒敬英雄,清茶与家人,大哥,你能平安归来,我们都很高兴。”
  靳以嘴角微扬。
  昭彦问道:“爹爹,彦儿的鼓拍得好听吗?”
  靳以笑意更显,“拍得好。”
  傅明却只是向他点点头,靳以则道:“另一首曲子,改日我再听。”
  另一首曲子?当是他去岁所承诺的待靳以凯旋便弹与他听的那首《明月夜》吧?傅明回“好”。
  饮了酒,听了曲,喝了茶,叙了话,靳以心中满足。
  看看滴漏,夜已深,纫兰先行辞别。
  靳以暂留,对傅明道:“蒋贻孙不日会来府上拜访,你们可以重聚。”
  傅明闻言乍喜,见时候已晚,知晓不便多问,便只是点头笑回一声,并劝靳以早些休息。
  靳以牵着昭彦离开,走到门口时又停步道:“那些药粉,我喝了,没有犯过水土不服。”
  傅明便问:“可有受伤?”
  靳以回:“无碍。”听得身后应声,便再度抬步而去。
  路上,昭彦撒娇:“爹爹,今晚彦儿可以和您一起睡吗?彦儿好想爹爹的。”
  靳以心中也很是思念儿子,便答应了。两人在昭彦房中睡下。昭彦将靳以的胳膊抱了个满怀,在昏昏入睡前,嘟囔一句:“爹爹,你怎么从来不在芳满庭睡觉呢?”
  靳以无言以对,在暗夜里睁了许久的眼,终于也抵挡不住困意侵袭,沉沉入梦。
  梦里再度响起《踏马行》,但琴声渐渐地又变得柔缓,似乎转化成了《明月夜》,琴声淙淙中,弹琴之人抬起头来,他亦看过去,四目相对……是他从未进入过的梦境。

第16章 章十六

翌日清晨,王姨娘早起,听说靳以昨夜歇在了昭彦房中,心中一动,便领着两个丫鬟往昭彦院里而去。
  王姨娘到时,父子俩方洗漱好。
  王姨娘问了安,对靳以道:“如今天气转暖了,冬日里垫着的、盖的那些被子太厚了,妾身担心彦儿睡着不舒服,便来看看丫鬟们有没有及时更换。”
  靳以道:“不厚,昨夜我睡着觉得恰好。”
  昭彦道:“已经换过了,早几日明叔就嘱咐流荇姐姐们帮我换好了。”
  “换过就好。”王姨娘笑笑,又问,“爷是要去老太太那儿用早饭吗?”
  “我晚些过去老太太那儿用中饭。”
  王姨娘喜道:“爷若不嫌弃,去我那儿用早饭吧?昨夜用文火熬了海鲜粥,新鲜的菜芽儿也已经拌好了。”
  靳以略一想,答应了。昭彦还是往老太太那儿去,临走时对自己父亲说:“爹爹,你早些过去我们那儿哦!”
  靳以与王姨娘一同到了王姨娘住处,粥菜等一一上桌,王姨娘殷勤侍奉,靳以道:“别忙活了,我在军中习惯了自己吃。”
  王姨娘便坐下相陪。喝了几口粥之后,试探着问道:“妾应七公主之邀捐助潭州一事,爷不怪罪妾身吗?”
  靳以道:“此事我为何要怪罪你?”
  王姨娘放下碗,叹一口气,神色似有些伤心,“因为这事,妾身得罪了府中不少人。”
  “怎说?”
  王姨娘巧嘴,将当日回老太太的话又增删一番,说得靳以眉头频蹙,待她倾诉完,才道:“老太太非是不通情达理的人,有事你与她好商量。”
  王姨娘听不出靳以究竟是怎么个看法,心中忐忑起来,心念一转,又道:“府中捐资,是以年下得节省着过。妾身将自己的份例缩减了好些,但,明公子他……”
  “他如何?”靳以停箸。
  王姨娘道:“年前来了一个人,自称是爷的好友,开口便是要借三万两现钱,明公子来找妾身支钱,妾身暂未应肯。一来,数额过大,二来,那位范大人往常也不和咱们府上往来,趁着爷您不在来借钱,也不知他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范大人?莫非是范质?靳以心想,怪不得昨夜宴会上,向来不阿谀奉承的范质会来敬自己的酒并道谢,原以为他是为国为民而感谢自己,看来,是另有原因了。
  思及此,靳以问道:“后来此事如何解决?”
  王姨娘回道:“妾身不肯支钱,明公子却吃了秤砣似的,坚持说那位范大人是爷的挚交,还责备妾身。他是正室,妾身本不该违逆,但老太太既然让妾身暂管这个家,妾身就是得罪了明公子,也要以公为重。这钱,妾身没有出。听说明公子拿了自己的嫁妆银子。爷,恕妾身直言,当日咱们府上送了许多彩礼过去,那边的嫁妆还不及一半。这嫁妆虽是暂属于明公子的,但他不经爷您同意,便如此擅作主张地借与来历不明的人,实在是……”
  靳以胃口全无,说道:“此事我已明白,你无须再多言。我饱了,你自己吃。”
  话毕,靳以便已起身离去。

  芳满庭内,傅明正读着如今街市上流行的小报,这小报是一些似乎有些来头的人将朝中消息真真假假地掺杂着编排而成,每日晨间贩售,无须花费多少时辰便能售罄。
  今日的小报上有几则关于昨日靳以等回朝之事,连宴会上皇上讲了什么,靳以回了什么都写得像模像样,似乎确有其事。除此外,太子吟诵的那首诗也写在了上头。
  傅明读罢,觉得这诗应当是出自太子之手。太子好文,诗词歌赋无一不精,曾刊印过一本《牵风集》,民间很是流传了一阵,傅明亦曾阅读,对太子诗风有所了解。况且此诗功力不差,一般识字人断编写不出。
  军队凯旋,太子吟诗贺颂,这本是人之常情。傅明再将诗读罢,却不由得在心内叹息,又好笑似的笑出声来。
  笑声落入刚好跨入门内的靳以耳中,靳以问道:“何事好笑?”
  傅明忙放下小报起身相迎,回道:“读了读太子昨夜那首诗。”说着将报拿与靳以。
  靳以接过浏览,道:“的确是太子昨夜吟诵过的那首。有何问题?”
  靳以记忆力惊人,但记得却不是懂得,傅明道:“此诗单从表面文字看,的确是歌功颂德。但太子用典如盐入水,了无痕迹。若不深入品味,怕是难懂其中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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