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果子壳,是果壳儿。”果壳儿往后躲了一下,确认主子没有真的要打人,这才小声反驳。
“这两者有区别?横竖不都是壳么?”顾淮笙啧啧摇头:“可真对得起少爷我当年给你取的这名字。”
果壳儿……果壳儿噘着嘴,给委屈的不想说话。
梵香苑,东边的香堂内。
“打发走了?”老太妃白衣缟素,捏着手帕仔细擦拭亡夫牌位,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眼皮都没抬一下。
“回太妃的话,人没走,在院外的青石墩上坐着呢,看样子,不见太妃,是不愿走咯。”嬷嬷躬着身子,如是应道。
“随他等去。”老太妃语气淡漠,听不出喜恶,仿似除了亡夫灵牌,世间万物,皆入不得她眼,擦拭半晌将灵牌放回原处,从腰上解下一双鱼绣面的干花荷包放置香案上:“殿下生前没别的爱好,就喜摆弄这干花,妾身闲暇无事,便学着晒了一些,比不得当初御花园的幽香沁脾,却是妾身这些年精心侍弄培育的,许是土壤的缘故,总是少了一点味道,殿下就凑合着用吧。”
老太妃给亡夫道完体己话,回过身来,却发现嬷嬷还躬身站在那,不由秀眉清蹙:“嬷嬷这是?”
“太妃,那顾淮笙毕竟是朝廷命官,身后又有将军府,若是寻常,晾着便晾着,可眼下身上有伤,奴婢看着气色也不好,要是在这边出个什么好歹,王爷倒是没什么,将军府那边却是不好交代。”嬷嬷虽是一介后宅老婢,可早年跟随太妃在东宫伺候,又陪主子经历过大起大落,心性自不是一般奴仆能比的,看问题也全面一些:“若给了……”示意的指指头顶:“发难之机,麻烦的,只会是王爷。”
老太妃静静的看着嬷嬷,过了许久才叹了口气:“让他进来吧。”
“是。”嬷嬷应声,却是将老太妃搀扶去了院里的大理石雕花桌前坐下后,这才去传话顾淮笙:“顾大人,太妃起了,您请进吧。”
顾淮笙让果壳儿搀扶站起,微微颔首:“有劳嬷嬷了。”
嬷嬷没有多话,福了福身,便转身走在了前面。
果壳儿欲要扶顾淮笙进去,却被拔开了手去。
“外边等着。”说罢,不顾果壳儿急色,便捂着胸口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太妃,顾大人到了。”
嬷嬷回到老太妃身边,躬身道了一句,便退到了一边站着。而石桌上,已经有丫鬟摆好了点心热茶。
顾淮笙很随意地瞥了一眼嬷嬷,对老太妃拱手揖礼:“臣,顾淮笙,见过老太妃。”
“顾大人坐下说话。”老太妃微微侧头:“嬷嬷,给顾大人上茶。”
“是。”嬷嬷应声,躬身走到顾淮笙身边,为他翻杯倒茶:“顾大人慢用。”随即便放下陶瓷茶壶,退了回去。
顾淮笙颔首,拱手谢过,这才掀袍落座。本是他上门求见,这会儿人见到了却并不着急,竟是悠哉喝茶吃起点心来。
反倒是老太妃见了先沉不住气:“不知顾大人求见,所为何事?”
“以当今局势,不知老太妃如何看待烎王府处境?”顾淮笙端起茶盏,捏着盏盖慢条斯理漂打浮茶,垂眸浅笑。
“妇道人家,见识浅薄,哪懂什么局势不局势?”老太妃捏着手帕压了压嘴角:“只是这年纪大了,受不得冷清,就盼着王爷成亲生子,也好给这偌大烎王府增添些人气儿。”
“老太妃是不是还想着,最好给王爷相个位高权重门当户对的管家小姐?若是他日必要,能得一助力更好不过?”顾淮笙搓了搓手指,笑着放下茶盏:“老太妃是觉得烎王府还不够如履薄冰,还是觉得这靶子立的不够招眼?”
“顾大人这话何意?”老太妃面色不变,美眸却微微一眯。
“烎王府现在,就好比一根软刺,拔不出咽不下,无关痛痒,却如鲠在喉难以痛快,久而久之,自然心病成疾,总是要拔掉才痛快。”顾淮笙捏了一块点心把玩儿:“是继续顽固扎实于喉中血肉韬光养晦,还是出喉冒尖儿被拔,不过是一念之间。”
第10章 非烎王不嫁
老太妃垂着眼眸,似那老尼入定,然而桌下双手却绞紧了手帕撕扯着。
“皇上如老太妃意宣召烎王入宫,可谁又能断定,这不是一个试探?一旦烎王择高官之女为妃,势必被视作异心,反之,择一个小门小户之女就真能让人安心了?”顾淮笙摇头:“不,只要烎王子嗣延续,门庭兴旺,就永远让人放心不得。”
“别人不合适,难道顾大人就合适了?”老太妃抬起眼,面容依旧温和,眸色却暗藏犀利。
“至少我能让烎王断子绝孙。”顾淮笙放下糕点:“就烎王府目前处境,生儿育女,无非是添送人头,当恪守本分远离朝堂,明哲保身方为上策。”
“好一个断子绝孙。”老太妃脸色终于沉了下来:“我堂堂烎王府,还不至于需要一个龙阳妖人委身掩护,我儿铮铮男儿不娶红妆要你个男人?呵!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我烎王府有先皇遗诏……”
“当初先皇遗诏能保烎王府,他日便可成催命符,不过时移世易罢了。”被骂妖人,顾淮笙也不生气:“老太妃野心谋略不输男儿,与烎王里应外合将烎王府护的极好,只是终究改不掉心急的毛病,当年祁太子深受皇恩,原本什么也不必做,只需协助先皇打理好分内之事即可,偏生有岳家自作聪明,打着为祁太子谋略的旗号结党营私上窜下跳,给对手送足了把柄,最后更是好大喜功怂恿祁太子请命平反命丧黄泉,如今,老太妃是觉得害死丈夫还不够,还要害死自己儿子,葬送整个烎王府才甘心么?”
“大胆!”一席话,戳中老太妃痛处,怒极拍桌:“顾淮笙……”
“臣斗胆直言。”顾淮笙起身拱手,打断老太妃:“得罪之处,还请老太妃恕罪,叨扰了,告辞。”
说罢不等老太妃反应,顾淮笙转身就走,却见赵越一身绛紫朝服站在几步之外,也不知站了多久听了多少。然而顾淮笙也只是淡扫一眼,脚步未停,脸色未变,径自与其擦身而过,只是错身之际,原本心中执念,忽然就看开看淡了。
“顾大人!”任谁母亲被这般冲撞都会生气,赵越也不例外,可当顾淮笙冷淡走过时,他却心头一慌,下意识把人给叫住了,但人背对着他停下了,他却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着顾淮笙脚步虚浮,赵越担心的想要过去,但看看气的脸色铁青浑身发抖的母亲,犹豫了下,终究选择朝后者跑了过去。
听到脚步声,顾淮笙叹了口气,提步径自出了梵香苑。
一出院门,便被翘首以盼等在那的果壳儿给扶住了:“少爷……”
“收拾收拾,回将军府。”顾淮笙吩咐。
“啊?”果壳儿一愣:“少爷,您认真的?”
顾淮笙只是淡淡一眼,就让果壳儿闭了嘴。脑子里转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心里却暗叹,受到刺激的主子总算恢复点正常了。
赵越刚从梵香苑出来,就被疾走过来的安公公给止住了脚步,目光问询的看向脸色难看焦灼的安公公。
“王爷。”安公公看到赵越方慢下脚步,躬身哈腰:“顾大人……”
“嗯?”赵越眉心一跳,直觉跟顾淮笙沾边准没好事。
却见安公公踟蹰片刻:“顾大人回将军府了。”
离开烎王府,顾淮笙却并没有直接回将军府,而是带着果壳儿转道去了茶馆儿听戏。
“少爷,咱不是回将军府么?”果壳儿觉得,他真心有点看不懂自家主子了,咋想一出是一出呢?
“急什么?”顾淮笙刷地展开方才小摊上踅摸买来的一把孔雀开屏羽扇,端的是风流倜傥。
果壳儿看的是眼皮直犯抽,忍不住朝顾淮笙伤处瞄去一眼又一眼。
“看什么?”顾淮笙乜斜他。
“少爷,您伤好了么?”果壳儿眨巴着一双圆溜灵动的眼。
“你少爷我伤的是胸,又不是断胳膊缺腿儿。”顾淮笙摇着羽扇,嘴角噙着玩味浅笑,眼望着戏台子,然那台上花旦甩袖盈舞一颦一笑却未必入得他眼。
果壳儿撇撇嘴,刚要说话,就听到隔壁桌两书生打扮的男子,在说着烎王和顾淮笙的龙阳韵事,荤话调笑听得他当即绿了脸,可没等他过去呵斥,他家少爷就跟猫儿闻到鱼腥似的,两眼发光蹭地就凑了过去,拉着那两人说了起来。
果壳儿:“……”
果壳翻着死鱼眼,伸出小爪子偷偷拉拽自家少爷的衣袖,却被反手啪地拍开。
顾淮笙羽扇敲打下颔:“哎,你们还不知道吧?那顾大人,今儿个突然气哼哼从烎王府搬出来啦!”
书生一:“咦?怎么回事?兄台可是知道什么新鲜的?快快说与我二人听听!”
书生二:“是啊是啊,这顾大人不是扬言非烎王不嫁么?突然从烎王府出来,可是有隐情?”
“那必然是有隐情的。”顾淮笙挤挤眼,笑的贱兮兮的:“那顾大人可是男子,便是痴心一片,老太妃能容得他去,便皇家颜面,当今圣上也不能坐视不理不是?撇开君臣不说,那还是叔侄呢!这不赐婚的事儿刚一被顾大人知晓,就与烎王大吵一架出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