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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万死陛下万受 完结+番外 (俞夙汐)


  那人转眸外望,不置可否。
  “霁,你究竟要如何才愿放下芥蒂?易储之事早已作罢,而我为此之初衷,不过是为长留你于身侧,且我当初只以为你对那储位未必如何上心。。。只是如今,才知是错了。。。”
  那人冷声一哼:“看来南宫霁令陛下失望了!”
  越凌见此,心知要令他回心转意已是无望,只得叹道:“你对我心存怨怼便罢了,又何必因此常为消沉,日日沉湎酒色,以致形容枯蒿,萎靡不振。如此伤身不说,尚损名节!”
  那人闻言竟笑起:“名节?我南宫霁此生若能逃脱佞幸罪名便已是大幸,还堪论名节?只恐身后,吾辈之声名尚不如韩董之流!”
  “南宫霁,你。。。”越凌终是不能再忍,怒极拍案。孰料言方出却觉眩晕不止,一时便连扶案也不能站稳了。向后踉跄一大步,终是跌坐进椅中。
  这头痛目眩之症,原经孙世骧施针调治已渐好,只是尚未能治愈,但遇困顿劳乏,亦或心绪不佳时,便致复发。
  南宫霁见状,心中初也一惊,然思来他此为旧疾,当是无碍,便又宽了心,只是言语锋芒渐敛,不敢再多激他,只劝他回宫而已。
  越凌闭目不言,好一阵,觉眩晕渐去,才缓缓睁眼,目光已回复先前的柔和,看来心绪已平复下。
  “霁,今日我来,本意乃欲补先前之失,你既心意已明,则蜀王之位,自然非你莫属;二则,当日因宇文氏之事,与你之约,诚是我一时之气而起,并不作数,你可放心。”
  那人却漠然:“如此说来,陛下当日要我长留京中也是戏言了?既这般,则陛下打算何时令我归蜀?”
  越凌一怔,心似忽教一根尖刺扎了下,痛楚难当!
  暮色惆怅。
  穿过前庭,越凌不经意回首一顾:内中灯火通明,已全掩去了夜色之冷寂。只可惜这等欣荣之景,不知还得持续几日?一旦那人归去,则这宅子,从此或便再难见天日了罢。但思及那景,心中便无比凄凉。
  神思恍惚中,已出府门去,却见李琦尚在门前徘徊,自言有事忘与表弟言,所以静候至此。
  但见越凌面色似晦暗,心知必是与那人不欢而散,遂道:“世子这些时日为酒色所惑,神志不清,言行若现不逊,还望陛下恕罪。”
  越凌苦笑,转身叹了一气,不知为何,胸中愁苦忽而有些压抑不下,幽幽道:“他终日沉湎酒色,身名已为败坏,你既知此,却未出言一劝?”
  李琦似为诧异,思忖片刻,欲言又止。
  蹀躞湖边。
  四周阒然,惟虫鸟之声一二偶自树荫草丛透出。
  东天,一轮满月正斜挂天际,银光铺洒湖岸,夜色中的长堤垂杨、柳影浮萍,此刻看去皆别有意趣。
  那人终是停住了脚步,面湖而立,轻声一叹:“吾但独自望月,便常回想起当年陈州之行,彼时幸得有你,否则后果诚不可料!如今思来,尚为汗颜,实是少年鲁莽,行事轻率,几多不堪回首。”
  李琦垂首恭敬道:“陛下自有天意庇护,李琦不敢居功!然说少年时,孰人不曾有过些轻妄之念,陛下只不过未能免俗而已,实不必为此自扰。”过从不深,却也粗知今上性情,因而无意虚以委蛇。
  越凌一笑,似也认同。静默片刻,却又问道:“说来你李氏是仕宦权贵之家,想必族中子弟多登青云,你却为何偏入这商贾之列?”
  李琦一笑似自嘲:“琦资质愚钝,自小读不进诗书,才情在诸兄弟中居于末等,所以纵然族中后辈可受荫封,到底也轮不上我;况且吾才疏学浅,若登仕途,必然贻笑大方!所以从未动过入仕之念。再说来,吾自幼便不安分,喜好四处游历,如今做个行商,却也算得遂愿罢。”
  越凌并无意去揣摩他言中真假,实则那一问,也不过随意而已,然既说到游历,他却又心起好奇,道:“听闻你曾游历多处,还数回西下,抵过吐蕃回纥等地。所谓天下之大,却为何最终又决意落足汴梁?”
  本是寻常一问,却令李琦心生多想,似觉他此问怀有深意。遂加斟酌后,才道:“汴梁黄金地,富甲天下,繁荣为世之最,琦之初心,自然向往之!”稍一顿,却又似感慨:“我与表弟自小情同手足,他当年独入汴梁,我恐他无依孤苦,随来京中欲为照应,实也算得初衷之一罢!然初到汴梁,吾不过一介潦倒行商,行走两地倒贩药材而已,营生本多艰难,好在得表弟相助,才终得以在这京中立足!”
  越凌闻言倒也有感:“所谓兄弟手足,然可惜世间,尤其王侯贵胄之家,同室操戈,素来不为鲜见。倒是你表兄弟间,这番厚义实令人称羡!”
  李琦自称是。
  喟叹过后,越凌又似随意道:“说来,你入京至今,时日当也不短了罢?”
  李琦颔首:“约莫有七八载了。”
  越凌道:“却不思归么?”
  李琦似一怔,旋即摇头:“行商者,常年奔波于外,本是常情。且说来,我因生意之故,常在汴梁与蜀中两地间行走,乡情与我,实是无从言起。倒是。。。”略一沉吟,“行商不同于宦游,彼者身负官命,身不由己,归期无定,想来是因此,才有‘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之叹罢。”言罢看那人,此刻正凝眉望月,方才之言,不知听进否。
  “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过去许久,那人才垂眸苦自一笑:“世间的悲欢离合,天伦不聚,多因身不由己,而此中,多少是朕之过?”
  李琦闻之自为诧异,一时,也不知该接言否。
  那人回眸:“南宫霁入京十载,你也以为,他如今,是当归了么?”
  但闻此,李琦心内倏忽无比清明,即刻恭身揖下:“陛下若问的是蜀中世子,则琦断不敢置喙,然若陛下所问,是琦之表弟南宫明初,则琦以为,他当下心智,已然陷于混沌,萎靡之态,可谓不堪,因而留在京中,实非上策!还恐这般下去,大祸将临矣!而若回去蜀中,远离京中是非,假以时日,当有所反省,到时回忖此间所为,想必惭愧,而于陛下之宽宏,也当心生感激。”
  静默。。。
  只惟风拂柳枝的沙沙声还在夜色里回荡。水上,乍一道飞影略过,是为夜色所迷失的雀鸟!却不知今夜,还能否寻到归路。。。
  晏隆元年九月,蜀王世子南宫霁因疾辞归,得许。
  初入九月,入夜倏忽显早,不过酉时,城中已华灯初上。
  避开喧嚣,城南那处清寂的宅中,有人已摆酒中庭。
  约定的时辰已过,却不见那人身影,廊下之人不禁一声轻叹:白日里命人去传信时,便听闻他已外出,却不知所向何处,想来是与故交话别去了。
  故交?越凌不禁自嘲一哂,临别前日,他不曾想起要入宫道一声别,却心念甚么“故交”!思来此刻,尚不知停留在哪处温柔乡中流连忘返。今夜,欲与他坐下静一话别,恐还难以遂愿。
  惘然抬头,但见满天星斗。九月初二,又逢他生辰!想去年此时,尚在去往洛阳的路上,却不想,区区一年之后,自己与他,已将成陌路。
  霁,你可记得,当日你曾应我,待到花好时,再伴我往洛阳赏春。孰料今时今日,花未赏成,你我十年之情却已将消散尽!再说重聚,此生却还可待?
  月落星稀,夜色已深,门外终是传来久盼的动静。回首,却是失望:来人的脸上已写明了无奈,到此时,那人虽终回府,却已然酩酊,今夜,当是不能来见。虽在意料中,却难免不甘:他果真,是临行也不愿再与自己好生相对一回么?
  人未至,然宴已设,践行之夜,无非一醉消愁而已,他既不至,便不妨独酌罢。
  这一夜,酩酊之中,一晃而去。
  晨曦初起时,一辆青盖马车由城内缓缓驶出,载着那宿醉尚未清醒之人,启程向那遥远的蜀地归去。
  车前坐着的,是张令其。跟随十载,分别在即,自然还须送旧主一程。思来郎君这一去,相见恐是无期,便难忍嗟叹。只是南宫霁的心境,与这送行之人,却是大相径庭:自方才出府门起,他便未曾回过头,甚连一声感叹都未发出过!看来这十载于他,诚是无足留恋。
  行至城门,进出如潮涌的人群中忽而闪现一张熟悉的人面,盈笑向此,看去已恭候有时。
  令其向内轻唤了声,车帘撩开,车中人依旧面带慵意。
  送行之人已来到车前,轻一福身:“郎君昨夜离去匆忙,却将此物遗忘了,知郎君一早便要出城,奴家自城门开启时就恭候此处,幸才未曾错失。”言间,已将一锦帕裹着之物呈上。
  南宫霁一面伸手接过,一面笑道:“甚底金贵之物,有劳念奴亲送至此?”言间已然打开帕子,内中赫然是那块玉鱼佩!
  谢念奴回以一笑:“御赐之物,可不金贵?奴家尚不敢假以他人之手送还。只是郎君昨夜说起此本为一对,不知是奴家笨拙,还是郎君本就只遗忘了这一枚,昨夜奴家与使女们在家中翻找了许久,却终未寻得那另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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