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氏回过神来,收敛了声音,又道:“那雍穆帝姬,今年已然二十,比我儿整整大了两岁!自小丧母无人管教,不通针线女红,却整日混在那校场武场里,开口闭口要打要杀,名声已然坏透了!陛下把她许了你,不是害了你吗?!我原已替你看好了孙尚书家的女儿,比你小一岁,娴静可人,想必你也喜欢,只差你回来便可提亲了,可……唉”
钟朔怎么会不明白其中道理,且娶了公主,前途便相当于无,他自十五岁起在军中摸爬滚打三年,一身荣耀自他娶公主那天起便一夕作废,这四品的中郎将就算是到头了。
可圣旨已下,他无法违逆,可雍穆帝姬,一张脸突然出现在记忆里,眉目艳烈,粲然一笑,是他此生见过最动心的颜色。
他微微红了耳朵尖,垂头不语,却叫余氏眼尖看着了,余氏只当他这是在默认她说的话,不由打趣道:“果真叫为娘猜着了?我儿喜欢安静些的?可惜了那孙家小姐。”
钟朔抬头茫然道:“什么?什么孙家小姐?”
余氏气道:“那你脸红什么,你还能真欢喜那雍穆帝姬不成!”
只见钟朔又把头低下去吭哧不语……
余氏:“!”
“你何时竟见过雍穆帝姬!”余氏不可置信道
“去年,往姜府送年节礼时有幸见过一面。”姜家,即雍穆帝姬已逝的生母姜皇后的母家,近年来钟姜两家走的近些,去年便由钟朔去送了节礼。
“造孽呦!我的儿啊!你命苦啊!”余氏绝望嚎道。
第2章 娶我你怕了吗
好不容易安抚住了崩溃的母亲,出得院子便又叫一双弟妹给拦住了。
钟朔蹲下身抱起张着小短手要抱抱的妹妹,另一只手牵着敦实的弟弟,朝自己院子走去,边走边嘱咐二弟道:“母亲身体不适,你与楚楚这几日莫要去扰母亲安歇,知否?”
他牵着的钟纪点点头,一本正经道:“我知,阿纪会顾好妹妹,不去扰娘亲。”
钟朔欣慰一笑:“阿纪已经大了,已经会照顾妹妹了,兄长很放心。”
钟纪摇头晃脑道:“兄长此言差矣,自古成家立业才是长大,阿纪还小,不比兄长。”
钟朔平稳道:“这是谁教的?”
钟纪诧异道:“自然是嬷嬷说的呀,嬷嬷还说,兄长即将迎娶帝姬,可真有此事?公主嫂嫂漂亮么?会喜欢阿纪和楚楚么?”
此刻兄妹三人已至钟朔的斜玉轩,钟朔正将钟楚抱到榻上,钟楚年纪尚小,平日又常跟着钟纪,钟纪哥哥说什么都要帮一句腔,于是也懵懂起哄道:“楚楚要嫂嫂!”
钟朔认为,钟楚需要的不是嫂嫂,而是一个上过学的哥哥,钟纪已有七岁,是可开蒙的年纪了,明日便送到私塾中去。
又将钟纪安顿好,接过侍婢手中的甜羹,大的给钟纪自己端着吃,小的自己拿着,一勺勺喂给钟楚,同时认真对钟纪道:“帝姬乃是千金之躯,若,若来日下嫁,你与楚楚也只可称呼帝姬或殿下,不可直呼嫂嫂,懂么?”
钟纪不懂。
但兄长说的还是应该听从,于是也肃容点点头,认真道:“纪懂得了。”
钟楚嘴里含着调羹竟也跟着点头,可爱得很,钟朔老怀甚慰,觉得没有白养。
喂好甜羹天色已晚,钟朔便直接在房中摆了饭,又遣人去前面告知钟寒江与余氏不去饭厅用了。
照顾两个小的吃饭就寝,待两人睡熟后,钟朔穿好外袍出了院门。
穿过后院的垂花门,门后的小池塘边,假山下有一处泥土较别处有些细微不同,平日来来往往自然没有人会在意这一处偏僻地界,才叫钟朔藏了这许多年。
挖开泥土,单手拎出里面藏着的一个圆形小罐子,赫然是一个小酒坛!
钟朔自幼习武用剑,钟寒江怕饮酒坏了他习剑资质,便不许他多饮,只逢年过节时才可饮少许。
他自小稳重寡言,心思都放在肚子里头,他知钟寒江为他好,从未忤逆过钟寒江,外人也只道钟家长子老成持重,年纪轻轻便知轻重,却无人知,他也会做些父亲不允的事情。
钟家夫人余氏素喜园林,钟寒江又宠爱夫人,是以钟家的园林格外大些,树种也多,如今是冬日,许多树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杆子和许多粗壮的枝节,看着有些寒碜。
钟朔倒不在意,捡了个僻静的地方,随意上了颗树,靠着粗粝的树干揭开小小的酒坛子,慢慢喝了一口,酒是他仿着书中的法子自酿的青梅酒,存了半年,终于有机会喝一口。
屋外寒冷,他习武之人尚可抵御一二,晃晃手中酒坛,又喝一口,他抬头看着北方的一颗星星,忽然四肢百骸都冒出一股子无力难堪来。
永远留在寒冷北方的那些人,他手下的将士,他的手足,他的兄长们,看着他一步步成长的前辈们,那三千人,都是他朝夕相处的军队中拨出去的,如今,他带累他们至此,是他冤了他们的命!
酒坛大约是在土里埋得久了,拿在手上许久也没有暖过来,倒叫他被酒意熏晕的脑袋清醒了一些,于是转瞬他又想到即将嫁给自己的那个人。
他只同他母亲说在姜家见过他,却没说是何种境地见的。
那日,他奉父命去姜家送年节礼,恰逢雍穆帝姬回外家探亲,这样境况下他自是应该回避,奈何他与姜家的嫡次子姜淮私交不错,两人皆擅方圆,姜淮便拉他手谈一局,所幸姜淮院子距雍穆帝姬所在甚远,也不会冲撞帝姬。
坏就坏在姜国公,即先皇后的哥哥,姜延朗与其嫡长子姜淅外派回府,身为晚辈,自然要去问候,恰巧那日奉茶的侍婢不小心将茶洒在他身上,未曾烫伤,只是形容狼狈无法面见长辈,姜淮提出他大哥与钟朔身量相近,不若先借用他大哥的衣袍,派人去禀了刚回府的姜淅便是。
钟朔自然同意,可在姜淅的房中更衣时却见一个□□上身的男人,两人皆受惊不小,钟朔从未见过那么好看的男人,眉宇挺拔不失英气,叫人以好看二字相比却不显女气,一时失了神,待钟朔回神那人已经不见。
还未等他将此事告知姜淅,便在去前厅时碰上了陪着雍穆帝姬赏梅的姜夫人,她身旁那身量过于高挑,华贵傲气的女子,纵然施了脂粉,钟朔也认得出,与姜淅房中的男人,一模一样!
陛下百般疼爱的雍穆帝姬,竟是个皇子!
两人一个照面,钟朔受惊不小,雍穆却有些笑模样,钟朔面上波澜不惊的行礼,心里却已苦道:吾命休矣!
不管眼前这个雍穆是男是女是真是假,此等皇室秘辛断不该叫一个外人知晓,这两日,怕就要大祸临门,他悔不该耽于棋盘!
雍穆眯起一双凌厉的凤目,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放他离开,钟朔走的忐忑,问过姜延昭安后便回了钟府,小心防备了一段时间却风平浪静,他道雍穆不可能这么放过他,后来发现一直有人在暗处盯着他才松下一口气,左右不将他灭口便好。
摸着手里冰冷的酒坛,钟朔回想起那天雍穆不施粉黛的模样和他错愕的神情,不很温和却叫人一见难忘的眉眼,他此生头一遭心动,却是为一个男人。
冰凉的酒液划过喉肠,有种辣辣的暖。
那么,这时隔一年后的赐婚,到底是谁的谋划,雍穆可还是他所见的那个雍穆?沈昱对自己下手定然不是因为雍穆,那么还有什么原因使他容不下他?那偌大的皇宫里藏了多少见不得人的阴私?
他娶雍穆,不仅前途尽毁,还要卷进那宫廷倾轧里么?
心思翻涌间,他手中的一小坛酒已经见底,醉意也已显露。
罢了,由不得他,走一步看一步罢!
钟朔跃下树枝,将手中酒坛妥善埋回原处,理了理衣摆方回了卧房。
钟朔离开后片刻,一道黑影悄声翻墙而过。
皇宫凤阳阁
黑衣人跪在地上
坐在主位的人高挽凤髻,涂了鲜红口脂的嘴唇一勾,懒散道:“知道了,下去吧,继续盯着他。”
黑衣人退下后,雍穆唤道:“惜文,更衣。”
殿外的婢女应声而入,服侍着雍穆更衣沐浴,最后放下长发,洗去脸上精致的妆容,转眼间那人便从一个娇艳的美人成了一个阳刚锐气的男人。
“惜文。”
“奴婢在。”
“那钟家北宁,今夜顶着寒风在树梢独自喝酒呢,真是叫人怜惜。”男人促狭道,钟北宁即是钟朔,钟朔十五上战场便取了字,北宁。
“殿下美貌贤良,能娶到殿下是钟家阖族的荣耀。”惜文面不改色道。
雍穆还算清醒,道:“行了,美貌本宫认下了,贤良不敢当,可委屈死他了。”
“殿下本就如此,不必自贬。”惜文未曾犹豫,还是坚持道。
雍穆翻了个白眼。
“殿下不日出阁,请务必注意仪态。”
次日
年节将至,各部早已封笔,是以钟朔虽升了官,却是休假在家。
他昨夜宿醉,今日起的稍迟了些。
昨日钟纪钟楚也宿在了他的院子里,待他坐在饭厅时,钟楚与钟纪已用过饭,余氏在旁边看着两个孩子玩耍,其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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