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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琐事 (金桫椤)


  桓玄便问道:“陶先生没有其他要事的话,明日早朝后再谈如何?”
  陶姜谢重便口中称是,又施礼相送。
  桓玄回到卧房时,见谢珝虽然醒着,却歪在榻上没有起身,便斟了盏茶递过来,问:“是要先沐浴,还是用膳,都备齐了。”
  谢珝支起身,饮下茶,又在桓玄手中,写了个离卦。
  于是桓玄便让内使将浴桶搬进来,注好水。内使早已准备就绪,于是动作很是麻利,不到半炷香,舒筋活血的药浴,就全部齐备了。
  可是今日,榻上之人,是彻彻底底的不想挪动半分了,只见他伸出一只手。桓玄便心领神会的起身,将谢珝的外衣除去,只留底衫,打横抱了起来,缓缓放入水中。
  虽然知道此时应该专心侍奉他沐浴,却是有话不得不说,于是桓玄道:“童儿去寻封尚,失联三日了。”
  谢珝本舒服的微颌双目,听到这个消息,瞬间睁开眼,拉住了桓玄的手。
  桓玄道:“如今最好的结果便是他寻到了封尚,而暂时无法将其带回,只好等待时机。”
  谢珝心有些乱,可是冷静的想了想后,便在桓玄手心中写了一个“卜”字。
  桓玄点头道:“好,等沐浴完,我们先用膳,之后以我为主卦人,你来解卦,可好?”
  谢珝心中一暖,点了点头,将桓玄的胳膊往浴桶里拉了拉。
  桓玄知道这是要自己为他擦拭之意,却想逗逗被浴桶束缚之人。于是将胳膊又往下伸了伸,去探那云深不知处。
  口中轻佻的道:“还要再来?”


第78章
  桓玄所占筮的卦象为六十四卦第十的“履”卦。
  而所得的支卦为第十一位的“泰”卦。
  初得履卦,桓玄心中便有不祥之感袭来。虽然这一卦象,本来讲述的是,踩到老虎的尾巴上,老虎却没有咬人,亨通之卦。却在几个爻辞上,有凶险之态。
  可是最终得到的支卦为泰卦,又使桓玄紧紧吊着的一颗心,放松了下来。
  若是得此二卦,除去变化了的爻象,便只有两爻没有变。于是事态主要的发展方向,也会跟随着这二者,进行解释。
  泰卦的第五爻位的卦辞为,毅然决然而行,占问则预示着有危险。
  而第六爻位的卦辞为,若是探究其中的吉凶,返回时大为吉祥。
  书中所示的卦辞为此,桓玄也深知其二者的意思,却很是惊奇,因为两者完全相反,一凶一吉,要如何分辨呢?只好出言问谢珝,这要如何解释。
  谢珝见他问的是履卦,便先画好了卦象,再以阴阳之位,进行了分析,这第五爻明显有阴柔顺从阳刚之势,故而善于解释卦相的人,会将此爻理解为,前人在书写卦辞之时,遗漏了最后一句的“无咎”二字。
  所以此卦的爻辞应该解释为有惊无险。
  这样看来,便更能解释,卦象所预示的封尚所遇到的困难,本来很凶险,最后却能脱离凶险的意思。
  可是谢珝比较在意此卦的支卦,虽然卜得的是个泰卦,看似大吉大利,一切都不必担心。
  可是这最后一爻,却是有天命已经改变之意。
  这个卦辞,到底是在预示被占卜之人的命运在改变,还是预示着占卜之人的命运在改变。
  谢珝一时陷入了愁思,毕竟自己曾经为桓玄卜过一卦,靠着此卦,才可以安排一切,如今每一步的成败,都随着当初的卦象在继续着。可是如今这一爻辞,不得不让人心惊。
  究竟是不是桓玄的命运被改变了呢?被谁改变,是自己么?
  若他本应该守住九五之尊,却因为爱上自己而放弃,不得善终,是否太过于悲哀了。
  桓伟也曾提到过,如若欺骗桓玄,伤害到他,是不会放过自己的。事到如今,若是他真有个三长两短,遭遇不测,自己会原谅自己么?
  桓玄再看了看卦象,想了想道:“彖之每卜必准,既然卦象如此,那定是封尚此行有惊无险了?”
  谢珝从深思中,听到了这话,便点点头。
  桓玄长长叹了一口气道:“神佛保佑,封尚可以安然无恙的回来,我桓玄愿终生修行。”
  谢珝望向桓玄那虔诚的样子,露出了安慰的神色。
  桓玄见卦象如此之好,卜卦之人却面带愁容,便问道:“彖之有何思虑?是卦象上有什么不对么?”
  谢珝忙摇摇头,只是在纸上写道:“夜深,倦了。”
  桓玄想到白日里,在山上所发生的事情,突然有些感动,想想当初自己恋上谢珝,好像也是由色相引起的,那飘荡的脚踝,那近乎真实的梦境。
  这么久了,那些憧憬渐渐的化作了日常,甚至在今日,终于一亲谢珝的方泽,虽然只是安抚了他一人而已,可是已经是梦寐以求,死而无憾了。更加不敢奢望,将来有一天,两人会有更加亲密的体验。
  不过看今日的架势,若是有一日自己真的想要,恐怕他会给予。
  强制按下胡思乱想,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便问道:“你那赭石色的珠链呢?”
  谢珝一愣,随即写道:“收起了。”
  桓玄这才想到,是否那串珠链与王恭有关,而谢珝如今将它摘下,是否也证明了,有些东西是可以放下的。
  于是又道:“还记得当初我送你的那珊瑚镯子么?咱们将它打造成一串珠链,戴在你脚踝上如何?”
  谢珝噗嗤一笑,随即在纸上写道:“暴殄天物。”
  那样大块的红色珊瑚,实属罕见,怕不知多少人为此丧命,可是桓玄却要将其打磨成珠,究竟是多么浪费。
  见谢珝无意,桓玄也就放弃了,道:“等我再去甄选好的珠链给你,定是要与你气质相配的。”
  谢珝也有点好奇便写道:“是何?”
  桓玄邪魅的笑了笑道:“动我心玄。”
  刘牢之的尸体,三日就被押送回京了。
  桓玄本是问了谢珝要如何处置的,可是见他只是咬着唇,没有任何表态。于是,便吩咐,将刘牢之的尸身从棺材中取出,再当众斩首,挂于城头,足月再取下殓葬。
  并将他的恶行张告榜文,发至各府县,贴于城门,让他受万人唾骂,也算可以将名字写入史册了罢,当初约定的便就并未食言。
  谢珝叹了口气,随即又无奈的笑笑,可是就在这笑容之上,却有几滴泪滚了下来。
  桓玄曾想过无数种谢珝大仇得报时的表情,可是从未想过,竟然是如此情形。见他这样感怀,心疼的无以复加,赶快上前抱住了他,擦拭掉落下的眼泪。
  又轻轻的劝慰道:“结束了,都结束了,马上就都结束了。”
  谢珝的抽泣很轻微,神色中将决绝、哀恸、欣喜夹杂在一起。可是听到桓玄这最后这句,他的心中不禁一动,一种钝痛又割上心头,因为他瞬间就明白了那人的意思,心底里委屈,便有更大颗的泪珠,掉了下来。
  桓玄只觉得胸前人抓住自己衣襟的手又紧了紧,而那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了。
  原来自己真的不会哄人,怎么每次都适得其反,想把人哄开心,却惹的人哭了,想把人哄上榻,却哄的人恼了,想把人哄一辈子,却没有命陪了。
  何时是个尽头,何处才能容他安身,何人能陪他走下去?
  桓玄不放心。
  殷仲文本来预计车驾前往,满打满算七、八日内定然可以从义兴赶回建康,却在刚刚启程上路时,出师不利。
  他的大树,他的亲岳丈,病了。
  桓伟在义兴寻找封尚之时,明明还身姿矫健,跋山涉水豪无惧色,可是没有想到,刚出发来建康的第一日过午,就有微微的发热,再赶一日路,便严重了起来。
  伴随着高热、晕眩、恶心、呕吐、少食多魇,桓伟的病情日益严重了起来,甚至无法自己起身,最后慢慢的辨不清方向,难于视物。
  至出行的第五日,已然彻底昏迷过去。于是一行人,无法再向前走了,于是只好在距离丹徒三十里的地方,找了个村寨,安顿下来。
  周围有点名气的医馆跑遍了,都说是风寒,不碍事,退烧了即刻便好,可就是这高烧难退,并且有越来越重的趋势。于是大夫纷纷改口,称之为恶寒,多是因为吃错东西引起的。
  殷仲文反复回想,出发之前,岳丈的饮食起居,都是由自己和妻子负责照料的,一向都是仔仔细细,怎么会吃坏什么东西呢?
  他越来越害怕,大好的前程,如今全系在岳丈身上,事业将成之前,此人就一命呜呼了,将来还有什么可仰仗的。桓玄本就不喜欢自己的身份,要是再失去替他说话的人,后果不堪设想。
  见势头不好,他又连夜将人送到了丹徒城,重金请了城中最好的医师前来看诊。
  一番望闻问切后,这位名医却吩咐拿来一碗水,又施针刺破了桓伟的食指,挤出一滴血来,放入水中,观了观。再倒入随身携带的一种药剂,只见指甲盖大小的药掺入水中,便立刻泛起一层泡沫。
  医师大惊失色道:“中毒。”
  殷仲文当时惊诧到说不出话来,又愣了片刻后,问道:“先生可知如何治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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