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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琐事 (金桫椤)


  桓玄在净室的门口,席地而坐,没有在等待什么,只是知道自己的爱人,在里面,而这里,是离他最近的一个地方。
  他只想每时每刻都离他近一点,哪怕感受到他的气息也好。
  日升日落,月升月落。
  谢珝在净室里呆坐了多久,门口之人就在哪里陪伴了多久。
  直到感觉到周遭太过黑暗,无法再看清楚老师的脸,谢珝才打开门,想吩咐从人送烛火进来。
  于是看到了那已经沉沉睡去了的桓玄,见他还穿着朝服,就知道怕是自从下了朝,此人就一直守在这门口,没有离开过。
  若是自己无法在地府面对老师的原因,是没有给老师报仇,将他的仇人漏掉了一个。
  那么自己无法在人间面对桓玄的原因,便是自己利用了他的感情,欺骗了他的真心,还占据着他所有的美好。
  这样静静的看着一个人,也许会散发出某种暗示。那坐在门口睡着的人,接到了消息,缓缓张开了双眼。
  见爱人就这样站在面前,看着自己,不自觉的便绽放了灿烂的笑颜。


第76章
  顾恺之在府中接待了这个从来没见过的内使。且此人趾高气昂的说是奉桓公之命,送来此物件的,于是放下了封赏的箱子,便大摇大摆的告辞了。
  朝堂之上,当着文武,又说赐战甲又说赐亲笔信的,顾将军打开箱子,信倒是有一封,金盔金甲却是没有看到,只是有一片金黄色的树叶。
  是的,只有树叶。
  若说刘牢之是出尔反尔的奸恶之徒,那么桓玄此举,与那贼有何分别。就算不是宠信之臣,也不必如此愚弄罢!
  展开信,看着字迹是桓玄亲笔所书,还加盖着印章。内容简洁明了,多谢出兵相助,小小心意不足挂齿,希望将军能穿上此甲,回边疆好好种地做画,安度晚年。
  顾恺之对着桓玄送来的箱子,笑了笑,便打点行装,去京口调集自己所带来的部队,回江州去了。
  朝堂之上那一面,怕是两人所见的最后一面,往后的日子,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安好罢!一起出兵的路上,对自己的言听计从,毕恭毕敬,原来都只是装装样子。
  靠着这一年来同个战壕吃,同个营帐住的微薄情谊,确实看不出一个人的真心。
  如此也就罢了,可是更难以接受的却是,认识了这么多年的司马奕,甚至还是朝当的圣上,未化身陶姜之时,便命运相连了,那时的他还与桓玄小儿的父亲做着争斗,事到如今却越来越无法看透。
  虽说是杀害自己爱人的人已经去世了,牵累到他的家人,也无可厚非,却偏偏选择一条最远的路去报仇,要先助他夺取天下,揪出他桓氏满门之人,一齐灭了才甘心。
  他究竟是要证明天下始终会玩弄在自己的鼓掌之中,还是真心为一个人复仇?
  打着对爱人的忠贞,却与所谓的徒弟暧昧不清,纠纠缠缠,甚至不顾身体。简直难以再共处下去,若不是受当年谢安之托,此次都不该听凭他的调遣,替桓氏出兵。
  而桓玄与他的父亲一样,觊觎天下,觊觎王位,此等乱臣贼子,人人得以诛之。只是自己不再想蹚这趟浑水,就由他们互相缠斗去罢。
  离开建康城,就好似离开所有纷争,无论是复仇之人,还是被复仇之人,都再也与他毫无关系了。就像是桓玄送他的那片叶子,让它随风而去罢!
  总有人会拨乱反正,结束这些无休止的争斗,给天下带来一个太平。只是那人不是陶姜,不是桓玄,也不会是自己。
  因为自己的使命只有守护好边疆的百姓而已。
  桓玄得知顾将军已经启程,心中很是疑惑,就算对自己送去的盔甲与信都无动于衷,依礼也是要来知会一声的,毕竟数月来,同生共死,协同合作,竟然如此凉薄么?
  让人准备的送行宴,看来也用不上了。找来当事人,问询当时的情况,也无济于事。据谢重说,当时顾将军已然准备好行装,连封赏的箱子盖子都没打开,就命人一齐运走了。
  既然如此,就只能在心中默默送他了。顾卿真是一位高洁之士,当年在父亲帐下就从不阿谀奉承,默默在边疆戍守多年,桓氏兴衰荣辱,他从来不过问,只是尽忠职守,护好一方土地。
  这样的臣下也算是忠臣了,可惜就是性子太孤傲了些,天下间只有他想做的事,却没有可以调遣他的人。
  山高水长,英雄必有他日相见之时,如今只能遥遥拜别了。
  这两天谢珝总是有点淡淡的,问什么只是点头或摇头,忙着的时候,就不见他的踪影,不前去请,就默默的一个人在茶室。最关键的是,自己半盏他亲手泡的茶也没有喝上。
  自己命人从南郡运来的东西也不知到哪里了,若是有那个,恐怕才好打开他的心扉,让谢珝再次的开怀起来。
  正想着,就有从人禀告,南郡的车马到了。真是好巧不巧,恰是时机。
  谢珝在茶室之内,静静的坐着,感受每一个温度,对于同一种茶的冲泡,是何滋味,近来,也只有这样的重复动作,才能让他安下心来。于是对着茶盏,成了他一天之中,做的最多的事情。
  正泡好了一壶,等着品尝之时,就听到门外,有个很熟悉的声音,道:“来了,来了。”
  门被打开了,桓玄提着个鸟笼,笑嘻嘻的站在门口,一摆手,命人把之前为他生辰所赶制的花笺纸送进了房内。
  又打开鸟笼,道:“去罢,飞到你主人身边。”
  本以为这鹦鹉会急不可待的向谢珝飞过去,可是等了三个弹指,都不见它动半分。
  于是桓玄又道:“飞啊?飞过去,亲近亲近。”
  鹦鹉道:“呜,呜呜呜呜~~~~~~~”
  房内的二人一愣,随即谢珝先反应了过来,露出了明媚的笑容。
  桓玄摸不到头脑,愣愣的道:“用,用嘴飞啊,这是!!!”
  不过无论用什么方式,逗笑了谢珝,他的目的就达到了,于是,桓玄也笑了起来。看着谢珝的笑意渐渐的上升到了眼睛中,终于可以安心了。
  以前在南郡的时候,这白羽鹦鹉,一直是不必放在笼子里的。谢珝对它十分的好,总是随意让它在屋内飞来飞去,偶尔伸手唤它,这机灵鬼就飞过来,讨好的蹭蹭主人的脸颊。
  谁知道这几个月,它是不知从哪学会偷奸耍滑了,蹲在笼子一动也懒得动,连飞都是学人对鸟类飞行时的比喻之声,甚是让人惊诧。
  谢珝倒了盏茶递给桓玄,见那人更加喜上眉梢,志得意满的品着,自己也不禁忘却了烦恼,嘴角不知不觉的向上抬了抬。
  这些日子,不想去见他的原因,是怕自己见到了太阳,就无法在夜中独行。追逐光和热是他的本能,在那样的温暖面前,自己便无法思考,也同样无法下定决心。
  可是不知道为何,这太阳,总是会主动将所有的阴霾扫去,把最灿烂的美景,强行塞给自己,就算再想跌入到黑暗的谷底,他也不允许。
  如果,注定这份美好不能与复仇共存,只有让复仇的火焰,一同燃烧自己罢,希望老师可以理解这份心情。
  真的太想,毫无顾虑的爱这个人,也想让这个人如此爱自己,哪怕只有须臾。
  桓玄注意到谢珝望着自己的眼睛中,带着些坚毅的光辉,便觉得也许他都想好了。
  茶也品了,鸟也逗了,突然觉得好像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两个人各有心事,大眼瞪小眼的,半晌默默无语。
  桓玄先反应了下,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想了想才道:“彖之近来都不曾出过门,是否要去散散心。”
  谢珝抬起头,似乎有点兴趣,眼中闪烁着光芒。
  桓玄又道:“再登一次寿山?”
  谢珝想到两人第一次去寿山时的情景,莫名的有些心动,便轻轻点了点头。
  桓玄道:“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今日罢。彖之以为如何?”
  谢珝本没有心理准备,却看见面前之人跃跃欲试的样子,于是,手沾茶水,在案几上写了:“善”。
  桓玄见他应允了,便兴高采烈的,起身去准备,又道:“半个时辰就好,彖之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初夏的温度刚好适宜去爬爬山,不会太冷,也不会很热,轻装简行,也没有很多负担。
  这次桓玄没有准备烧茶的炉子,也没有让从人跟着,只背了个软垫,一壶清茶。
  谢珝在临行之时,就看到那茶壶了,材料选的是一段竹节,削的很是平整,壶顶有多出的一段竹片,像是倒水时防止水花喷溅特意留的,壶口有一软木塞,喝时取下,外侧还雕了些简单的花样,精致有趣。
  只是他没有见桓玄带上茶盏,本想提醒,又觉得凭那个人的细心,定然全都想到了,便没有啰嗦。
  这次的时节刚好,没有冷气吸到肺中那种刺痛感,所以不费很大力气,就爬到了半山。山涧的清泉,汩汩流出,看着很想让人上去试试温度。树上也有不知名的野果刚刚冒头,一副初出茅庐的憨态。
  两人一路牵着手,不紧不慢,闲闲散散,谈着桓玄与封尚的童年趣事,就向上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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