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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琐事 (金桫椤)


  战事凶险急坏了建康城中的显贵,如今天下太平了,却有一人日不能食,夜不能寐,正是谢重。
  徐州吃紧,陶姜老师为大义前来助阵,才数月,这战事竟然全然消馈了,老师自然不能久留了。
  联合顾恺之出战的这几个月,几本上没有与老师单独相对过,出入都有个顾卿在身边保驾护航,好似离开那人的眼,自己就又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如今有一肚子的话,再不好好说说,又难见一面了,思来想去,还是要与老师长谈一次。于是谢重伫立于老师的窗前,请他出房一叙。
  良久,陶姜还是出现了,只是外厅间也霎时灯烛掩映,一身影在中堂夜读,分外明显。
  自从来了徐州,无论何处安居,陶姜都要选择与顾恺之同院,若有东西间相邻的,便选择这样的。像是故意躲避什么,也从不单独会面谢重,只要是此人前来拜访,定有顾卿在场。
  这次谢重把洽谈之地,选在庭院的石桌石凳上,顾卿知道他这是显示自己的诚意,便没有从旁侍立,而是选择了可一步冲出救驾的中堂。
  入冬的时节,本不该在外约见老师,只是若是不如此,就无法与老师单独见面。谢重准备了加厚的软垫,外烧的碳灯,脚炉手炉,棉羽的大氅,给老师御寒。
  把老师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后,他吩咐仆从都下去。
  谢重道:“徒儿已多年未见老师,甚是思念。”
  陶姜没有说话,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动作,像是无波无澜。
  谢重见老师如此,便知道当年之事,确实万万不该,便道:“徒儿真心悔改,只愿做老师粗使下人,服侍老师,孝顺老师,不做他想。请老师再给徒儿一次机会,不要推拒。”
  陶姜仍然没有说话,也没有流露出半分意向。
  谢重又真诚的道:“年幼时,是徒儿一时冲动,惹怒了老师,可是这十几年,老师也该原谅徒儿了罢!毕竟徒儿是真心…”
  “往事莫提。”陶姜终于蹙起了眉,打断了他那些无端的妄想。
  谢重立刻道:“是。徒儿尊命,只是,老师已是知命之年,又常年缠绵病榻,徒儿实在心痛,想亲自侍奉老师。”
  “不必了。”陶姜道,“你我虽有师徒之名,却没有师徒之分,谢公子,请忘怀罢。”
  谢重有些着急,便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老师怎能让我忘怀?”
  陶姜道:“若你真心认我为师,又如何会做大逆不道之事?多说无益。”
  见势,陶姜就要起身告辞。
  谢重忙起身,道:“老师听我一言。当年我顽劣,不知何为真情,可是我读过了老师的心血,知道了老师的心情,便对自己所做之事更加悔恨。”
  陶姜听到此处,才略止了止动作,听他接着说。
  谢重又道:“老师若是不能原谅谢重,也要给谢重一个赎罪的机会,今生今世,我愿凭老师差遣,刀山火海,万死不辞,绝不冒犯老师,绝不违背老师,如若违背,犹如此灯。”
  说着,谢重将桌上一盏灯炉高高举起,重重的摔在远处,那灯瞬时便碎成一块块。闻声,屋内之人,箭打似的冲了出来,陶姜对他摆了摆手,那人才再次回到屋内。
  陶姜道:“如今你初在徐州执掌政事,怕是诸多不懂,我倒是可以从旁指点一二,若是为了此事,你便不用费心了,暂时我还不打算回南郡。”
  谢重欣喜若狂,道:“老师不走?甚好甚好。只是,徒儿并非为了这州府之事,只是徒儿的一片孝心而已。”
  陶姜道:“若你真心改过,你我再续师徒之分,倒是也可以商量,只是我能否信你?”
  谢重躬身施礼,道:“老师在的一日,我便尊师如父,绝无二心,请老师放心。”
  陶姜道:“既然如此,你且说说徐州之事罢。”
  谢重知道老师的意图,便道:“老师之志乃是灭亡一族,徒儿幼时便深知此事。只是徒儿不知,为何老师现在竟然为桓氏所驱驰,殚精竭虑,如此辛苦疲惫。”
  陶姜道:“谢珝来南郡之后,见我笔记便知晓我之身份,提点我几次害桓氏不成,早晚被他所疑。并且桓氏乃大统之命,若是不见此人攀至顶峰,就不能彻底除之。”
  谢重道:“谢珝之言,确实可信,他在建康城中一切安排皆是我所应对,他曾卜之卦,无一不精准,天地命数,皆可知,连日食月吞也可预见,如果这样,只能相助于桓氏了。”
  陶姜点点头,道:“此人虽有通天之能,却不可乱用,只能在危机时给出决定一击,至真至诚之人,在撒下弥天大谎时,方可说服旁人。”
  谢重道:“谢琰一向与桓氏交好,老师不必忧心,此次去桓氏府里做客卿也是徒儿的安排。”
  陶姜摇摇头道:“即便当初你不助他投奔桓氏,他还是会去。”
  谢重道:“老师何意啊?”
  陶姜道:“此二人早生情愫。”
  谢重道:“绝无可能。谢珝从小心属王恭,怎会突然生变?况且还是对他的仇人,这绝不可能。”
  陶姜道:“天下万物,皆有变,人之情愫最为动荡,何况此二人乃命运所引,皆是在最不可能相遇时交錯。”
  谢重突然抬起眼,盯着陶姜,缓缓的道:“若是心属一人,可随时而转,老师又怎会孤苦半生?”
  陶姜瞬间一滞,转身便要回房。谢重一步上前,从后面抱住了他。
  陶姜的声音冰冷起来,道:“果然恶习难改。”
  谢重道:“老师乃我心中唯一挚爱,今日此举,乃是最后一次,老师念在我多年朝思暮想,就容我这一弹指的无礼罢。”
  陶姜似乎感到有滴滴温热,顺着他的耳廓流淌下来,钻入了自己包裹严密的脖颈,便没有做声,也没有反抗。
  只是背后之人,渐渐的从蓦然落泪,变成了轻声呜咽,有愈发加剧之态,陶姜心中百转千回,也许是自己的命运不济,惹的身边之人,也都没有善终。
  自己的爱人相龙,为了助自己安身立命,惨死狱中。当年帮助自己走出困境的谢安,最终被朝廷所疑,病死榻上。闻记老板也是因为相助自己而身死,甚至连闻记书社也消亡在世。连帮助自己掩盖身份的内使都惨遭他人毒手。
  如今爱慕自己的人,却多年受到内心的垂问与折磨,为了自己,终身未娶,却也得不到半分回应,确实可怜。
  这样想着,他缓缓转过了身,将哭泣之人搂入了怀中,道:“是为师不好,师父此生只能不负一人,早已选定了人,只能有负于你了。今生相欠,来世再报。”
  怀中之人点点头道:“师父,我想你。”
  好一副师慈徒孝的感人场面,本以为一切执念都会随这呜咽之声消散的干干净净,却有一人,在暗中露出了餍足的微笑,他深深的吸着老师身上的味道,心中一万次抚过怀抱之人的全身,任泪水汩汩流下,笑晏如花。


第54章
  东海余孽再一次销声匿迹,顾恺之将军便撤出徐州,赶赴荆州复命,桓玄见顾将军并未接陶姜先生回来,很是惊奇,不过既然他是谢重的老师,想必要与爱徒商量徐州之事,便没有多问。
  近日边境无犯,顾将军便不必再快马加鞭赶回,桓玄想留将军在南郡多驻留些时日,商讨之后再相定夺。
  封尚在书房中跺来跺去,一边长吁短叹,一边转着圈,晃的桓玄好不心烦。
  桓玄道:“当初你不是对建康之人甚是恐慌么?”
  封尚道:“如今又怎能一样呢?”
  桓玄笑了,道:“如今有何分别?”
  封尚似乎被问住了,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桓玄又道:“片叶不沾身的封公子这是春心萌动了?”
  封尚正要大吼以示清白,这时,内使挑帘,谢珝进来了,他立刻人也不晃了,声也低了,变得乖顺非常。
  桓玄脸上不自觉的带着笑意,迎了上来,与谢珝低低的说着话,两人一前一后的到书案边,坐定,桓玄便主动为谢珝铺纸研磨。
  谢珝写道:“建康城如今一切安好,封公子莫要惦记城中之人,如今最为安全的莫过于建康与南郡,反而徐州之事,有些棘手。”
  桓玄道:“我也是这么说,可是封二公子,这次是动了真情了,如何也听不进去。”
  封尚连忙去看谢珝的脸色,道:“一派胡言,旧友而已,自然惦记。在建康之时,受娘子照顾颇多,怎可弃之枉顾。”
  桓玄道:“娘子?叫的如此亲切,还说只是旧友?”
  封尚道:“我不与你说,我与珝公子说。”
  谢珝抬头看看封尚,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安心。
  又写道:“如今顾将军驻扎城外,有何调派?”
  桓玄道:“此事我正想与彖之商议。”
  封尚有些不满,插言道:“为何不与我商议?”
  桓玄道:“你心中除了那娘子还有他人?”
  封尚不张口,暗暗瞟着谢珝。
  谢珝写道:“顾将军此次居功甚伟,应好好犒赏,只是那刘牢之如今凭借自己两次大败孙恩,十分猖狂,下一步怕是向朝廷要挟更多封地,我们要有所准备。如此顾将军,暂时不要回军,可以再兴讨贼之名,回守徐州占据要地,以防生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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