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司马奕怏怏的道。
相龙转身从桌上拿起一只茶盏,打开竹叶编制外包龙纹锦绸棉壶套,取出茶壶,打开壶盖,用掌心试了试冷热,觉得热气温度刚好,才倒了一杯合欢枣仁助眠茶,端到了司马奕跟前,躬身递了过去。
司马奕接过茶,一饮而尽,再与递茶的人四目相接,不料俩人都纹丝未动,互相打量对方,在这尴尬的无言中,司马奕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本想下逐客令,却见相龙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便没有好气的道:“等寡人赐座?”
出乎意料的,相龙倒是没有言语,真的坐了下来,只是坐在了脚踏上,靠着床沿。“陛下没见满城的欢呼雀跃呢,就自顾自的难以安枕了,倒不如龙潭虎穴的闯出去,看看他折腾到天上了。呵~~~呸!不过,听说他府里的舞姬倒是名动四方。”
司马奕看着他的背影哼了声道:“相龙想看热闹,自拿请帖过去,一看便知,顺便为子符道喜啊。”
相龙听着这话茬就倒牙,便学起司马奕在朝堂上的语气“子符乃朕之臂肘,叽叽哇哇,哎呦哎呦,寡人离不开他啊。”
司马奕气的鼻子都差点都歪了恨恨的道:“相龙,是否嫌弃我这小庙容不下你这大将军,要去建功立业了?边陲挣个军功,也让寡人在满朝文武前如此夸耀于你啊?”
谁知相龙嘴上没吭声,竟然一个鹞子翻身就上了龙床,把司马奕着实吓了一跳,相龙看也不看这位受惊不浅的圣上,不紧不慢的撩了一下袍襟,支起个二郎腿,双手插于脑后自在的枕着,才笑着问:“陛下终于肯放小的走啦?”
司马奕见他躺的舒服,自己也只好就势躺了下去,不过见相龙一副轻车熟路趾高气昂的模样,真真气的他牙根痒痒,又奈何不了,只好故作审慎的摆摆手道:“绝无可能。”
相龙转头看着司马奕那张怎么也看不出半分严肃的脸,假意谄媚的笑着道:“陛下也不为臣下思虑思虑,臣久在这宫中有逾制之嫌,名不正言不顺啊。”
司马奕真是被这个人气笑了“当初赖着不走的可是你,封你虎贲中郎将的旨意还在书阁三层最左边抽屉里的最上层靛青色锦盒里,现在咬人可是没用的。再说了,你此刻躺在朕的龙床上,就不逾制了?就名正言顺啦?”
相龙忽的起身,邪魅的笑容洋溢在他棱角分明的脸“陛下刚才说什么?现在咬人没用?”
司马奕对他这种无赖的态度毫无办法,对他这种只听得见对自己有利的重点词句的处事方针也无计可施,他只得快速起身,在下一秒就要遭殃的前夕使出自己的全力抗争:“我说了这么多,你不会只听到这一句吧!”见相龙大有扑来便咬之势,义正言辞道:“哎,哎,哎,不得无理!”
但他自己并不知道,双臂交叉挡在身前梗着脖子闭着眼的这个姿势使这句话的气势刹那间烟消云散了。相龙被他这种毫无抵抗之力的架势逗的差点笑翻在地,但既然对方抵抗了,自己不采取行动也未免太不给面子了。这哪里是严厉喝止,简直就是欲拒还迎,半推半就。
相龙三下两下就制住了司马奕又蹬又踹的脚和乱挥乱舞的手,一腿勾住他的双膝盖用力夹住,两手分别握住他的手腕,固定在身侧,身下的人立刻就不得动弹了,当然司马奕也放弃了挣扎,毕竟从没成功过。相龙总是用不同姿势将他制的服服帖帖,挣扎的越厉害,最终获得的姿势也越难过,还不如趁早败下阵来。
司马奕眼神向左斜上方飘忽了下,挤出一个看似灿烂的笑,话锋一转:“哈哈哈哈,楚三公子,今日雅兴啊,来找小王有何事啊?要不您起身咱们慢慢叙谈,慢慢叙谈。”
相龙脸上的笑容愈加邪魅:“好啊,王爷,咱们就接着刚才的话题往下谈。”随即视线在司马奕脸上身上一寸寸扫过,像是在选择下口的位置。
司马奕见势头不好,就又笑着说:“哈哈哈哈,三公子!~咱们君子动手不动口,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相龙接的倒快“长夜漫漫,咱们从哪开始计议啊?”说着低下头微微启齿,仿佛是挑中了司马奕因为撕扯露出的肩头。
司马奕这下可真是急了,手上都用起力来,想挣脱这束缚却毫无成效,只能高声嚷嚷起来:“且慢!”
相龙还真应声而止了,等着他继续慷慨陈词,为自己的肩膀拿出最后的辩护。
司马奕一副委屈至极的表情,又似是破釜沉舟了的道:“我说的咬人,是反咬一口的意思,不是让你真咬,用牙咬!”说着龇起了牙。
“诏书朕登基第三日就草拟好了,这你也知道的,御史们已经誊抄了,宝印也加盖了,是你不受的。”
见相龙笑容敛住了,动作也滞了滞。发觉自己的说辞很有效果,司马奕趁热打铁的道:“现在受来得及!”眼光似发出安慰之色,为了彻底打消相龙危险的念头,又不紧不慢的补上了句“再说了,我这骨瘦嶙峋的,咬着也没有乐趣不是么?”
相龙表情又一滞,再次展露笑颜,便不等他下一句再说,向下啃去。
“哎哎哎,朕还没说完呢!”司马奕这次真是惊到了,这番劝慰的陈词明明有效果了,怎么就功亏一篑了呢?
“轻点,唉?!啊~~~~~~~~~~~~”
门口正换班的侍卫都停下了脚步,齐齐的望向寝殿的方向,一声呼喊后,门内恢复了一片安静与祥和,禁军继续交换岗位。
殿内的二位恢复了理智,重新并排躺了下来。
“王述的谥号选好了么?”司马奕衣衫凌乱又披头散发,却依旧大大咧咧的躺在榻上。
“祠部尚书已经拟好了三个,明日就会递上来。朝会上想必就有答复了!”相龙叹了口气。
“王述乃我朝第一忠臣啊!王坦之此人虽不肖其父刚正不阿,也一心为社稷,想必他日只有凭借此人能与桓氏掣肘了。”司马奕也随着相龙叹了口气。
“王家虽堪大用,你不是一直心系谢公家的石安,何不再下旨宣他共商大事。”相龙道。
“谢安曾与王羲之隐世多年,高卧东山,意为避世。况且王谢二人是那桓氏的旧相识,桓温视此人甚重,未必能为我所用啊!”司马奕又想叹气。
“此人东山再起不就是为了稳固司马氏江山,制衡桓氏么?”相龙还是想争取一下这位名望甚高之人。
“他是为了谢氏全族,怎么会为了我?再说了,仅凭谢安一人之力,恐非易事,桓氏势大,荆襄九郡盘根错节,难以动摇啊!”司马奕摇了摇头。
“靠别人是不行了,咱们自力更生吧!”相龙目光炯炯。
“说来说去,你还真想跟着桓温老贼去北伐啊!”司马奕差点蹦起来。
“冲锋陷阵战死沙场乃我平生志愿,但是后勤补给也是为北伐出一份力啊!”相龙投来狡黠的眼光。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相龙亲自去凶险非常,到时候我们就算有意为难桓氏,也会落下口实,遭人非议,不可亲去,此事尚待我斡旋。”司马奕咬咬嘴唇,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俩人你一句我一句,已然不再顾及对方面色如何了,想的都是自己的心事。
“说来说去你不就是舍不得我么?”相龙假装没好气的说。
“”司马奕眉头一簇。“相龙,你说猪脑和羊脑还有牛脑放在一起炖会不会好吃?”
“哈哈,你这么一说,我还真饿了。”相龙咂嘛咂嘛嘴。
“明日一早你就去炖一锅。”
“好好好,不对,遵旨。要不我这就去拿几块糕点吧?”相龙作势就要起身。
“糕点没用。”司马奕摆摆手。
“糕点也可以果腹啊!明日晨起再喝汤。”还是要起身。
“不,你需要的是脑子。”
“???”相龙表情很费解,不是饿了么?
“嗯。脑子”司马奕再次加重了语气。
“……”,“你说谁没有脑子?”相龙的表情阴鸷了下来。
“啊!~~~~~~~~~哎,轻点!~~~~~~~~~~~”
寝殿外更换灯烛的内侍官刚刚点好新换上的烛,就被殿内的一声吼叫吓得一抖,恍然间竟吹息了新烛,他一边重新点燃烛火,一边恨恨的向内殿剜了一眼,嘴里叨叨着“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第4章 鱼佩出处引人猜忌,桓子符借机杀殷浩
侧望远山笼仙瘴,俯折黄梅化冰河。芬芳不过三月,转眼腊梅已败,这不可方物的美盛开于冬,却在春风中消散,宁在艰难困苦中独自绽放,不在温柔和煦中争奇斗艳。低眉顺目能保万全,但全力一搏不见得就粉身碎骨,自古富贵险中求。
“相龙,你说当年真的是殷浩将这块玉佩送给王兄的么?”司马奕穿着宽大的素袍,侧枕在楚相龙的腿上,合着双目,一手摩挲着鱼形玉佩。
“殷将军此人自视甚高,当年太尉、司徒、司空三府征召其为官,每每辞而不就,隐居荒山近十年,当年与桓氏相抗衡的庾氏也请他不动,还自比管仲、孔明。哀帝年幼,人微言轻,怎么结交的此人呢?定是以讹传讹。”相龙一面慢慢从司马奕耳中拉出耳扒,拿起铜丝鹅毛棒继续为他采耳,一面轻轻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