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半月的闭门不见,让他的心跌入了万丈深渊,老师无法面对他了么?老师从此会与他疏离了么?是否永远无法原谅他的逾越。不见就不见,抱着对老师的恋慕与歉疚,一咬牙,终于踏上了前往建康之路。
谢重确实为他在建康城兴建了一座楼,却不是道观,而是唱馆。本来不欲答应的,想到自己再也无法为老师做点什么,不如将一生所学,化作金银,供给老师,助他成就一番事业,毕竟王氏那样清苦,怎么会支撑的起日益壮大的部队。
于是此后三年,只要是能多赚银钱,他都舍得出去,哪里管得了什么泄漏天机者必遭天谴。
老师知道他投奔谢氏,很是生气,曾一月之内五封书简要他回家领罚。可是收到的回答,除了金银财物,没有其他,甚至只言片语都不曾带回。
后来,老师也曾来信道歉,自称误会了那日他的一片好意,说父子情分,确实可以偶尔胡闹,只是要留得分寸,不宜过密。将那日的吻澄清的,如雪如霜,无情无欲,二十四孝,感天动地。如此这般,他更加无颜回去见师父了,只好继续卖唱劳军,以解师父之忧。
三年之后相见,又是同样的意见不合,又是同样的情不自禁,自己对老师的情谊已经难以抑制,不能自已。三年的日思夜想,对于老师在身边已经成为一种奢望,控制不住,对那人的痴迷与眷恋。
这些无疑触怒了老师,眼见着自己与老师的关系不可挽回,父子之情覆水难收,他再次选择了仓皇逃窜,避之不见,只是这一次,覆水难收的情况下,五内郁结,病了一年有余。
如果知道诀别来的这样快,当年第一次收到那封挽回信时,他便会收起所有执念,插上双翅,日夜兼程赶回师父身边,再也不提奢望,再也不要离开。
可惜今日为时已晚,如那书简的作者所说,穷途末路,追悔莫及。
作者有话要说: 小灵宝:“是我的,还是会回到我身边。”
谢珝:“对,只有在你身边才能报复你。”
小灵宝:“抱谁?”
谢珝:“抱你,来,抱抱~”
第34章
虽然盟主王恭全族被斩,可勤王之争还没有结束。群龙无首的桓玄与殷仲堪虽然无意继续进兵,只是继续驻扎在新亭的兵马,半分也没有撤回的意思,这是一场拉锯战,等待着一方的妥协。果然又如此对峙了半月,朝廷终于发出了一道诏命。
“任命桓玄为江州刺史,杨佺期为雍州刺史,殷仲堪为广州刺史,桓伟为荆州刺史。”
此诏一出,三人哗然,殷氏在这次出兵中,占据了半壁河山,却在此时没有获得更大的利益,反而发配到南海做一个空壳刺史,杨、桓二人手无寸铁,却坐拥荆襄要地,甚至毫无建树的桓伟也来插了一脚,一时间,朝廷的离间之计,打的三人措手不及。
桓玄这番是第一次没有采纳陶姜先生的建议,便修书与殷仲堪道尽兄弟之情,多年之谊。建议共同拒绝接受诏命,联合上疏为王恭辩护伸冤,请求诛杀刘牢之与司马尚之等人。
可是这时,南郡的书信又来了。
不过这次出乎意料的,竟然不是陶姜先生的斥责,而是一封家书。家书是府中的内使所寄,内容很是简单,可是看过之后,却让他日不能安夜不能寐,无心在这场闹剧中逗留。
信曰:“半月之前,珝公子已到府,依公之安排,暂居主殿。偏殿整修已动工,依珝公子之意,安排布置,公请放心。公子衣食住行皆妥当,只是夜常有呼吓之声,问之无果,余皆安。”
年幼时战争的阴影未除,恩师又死于面前,换了任何人也会时常从噩梦中惊醒罢。何况珝公子今年只是二八的年华,怎么能承受的了如此多的打击与痛苦,桓玄每每想到此事,心都快碎了,疼的不能呼吸。
幸而,轰轰烈烈的二次勤王,终于在王氏灭族,殷氏被安抚,杨氏偃旗息鼓,桓氏双赢的结局中被迅速平息了。
最终朝廷以低姿态,好脾气,千百抬举,万般仰仗的肺腑之言,劝说殷仲堪回荆州去了。殷家的兵一撤,杨佺期自然也乐颠颠的接受了雍州刺史一职,打道回府了。而桓玄则是既保住了江州刺史又获得了殷杨二人的友谊,成了这次出兵最大的赢家。
眼前的得失,显然超出了自己的预期,特别是王恭被斩首不久,陶姜先生便安排兄长桓伟入朝进言,挑拨桓氏与殷氏的关系,虽然看似可以一举拿下荆州,却差点逼得殷仲堪反戈一击。这一举措十分匪夷所思,而兄长此时不知好歹的跟着殷仲堪回了荆州,也让他一时对此事难以小觑。
可是这些明争暗斗,他暂时已经无心去管了,如今的首要大事,就是回府,回府,火速回府。他再也等不了一日,必须马上见到他的珝公子安好,才能放心。
“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
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这世上最可怜的不是,你急的东奔西走,披星戴月,十万火急的回到那人面前,他毫无反应。而是,他的房间还没有整理好,你三番五次保证,他还是拒绝和你一起睡。
不过所谓的客随主便,没想到在这时还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最终珝公子答应他,暂且将另一张榻搬进主殿,两人分榻而眠。
可是,是个长脑子的活人,都不会相信,偌大的桓氏府邸,建筑逾制了的桓氏府邸,容得下百名仆从数十客卿的桓氏府邸,没有一间多余的客房。
可能当年殷仲堪来的时候,住的是马棚。
身侧的榻上躺着个你心悦已久之人,你能睡着么?
不能。
身侧的榻上躺着个紧紧盯着你的人,你能睡着么?
也不能。
既然都不能,还是坐起来一醉方休罢。只是无需太亮,几支烛火,一壶热酒,两个各怀心事之人,无言的对敬着,三盏酒下肚,那暖意便从心底散发到四肢百骸,连冰冷的指尖,都染上了温度。
桓玄不想只静静坐着,看着谢珝沉沦在旧日的伤痛中,又不忍心打破这祥和与宁静。
伤痛永远积压在胸口,就永远不会治愈,不破不立,发泄出来好的会快些。
这样想着,他又取来一个空盏,道了一杯酒,放在二人身侧的席位上,为自己斟满看,与之碰杯道:“孝伯,一路好走。”便一饮而尽。
珝公子确实愣住了,没有想过,今日竟然是此人,第一个陪自己纪念老师。便有样学样的,倒满了酒,也一口灌了下去。
二人饮罢这杯酒,一瞬间距离拉近了不少,他知道珝公子眼圈通红,只是一直克制着,才没让眼泪滴下来,便道:“孝伯胸怀天下,深明大义,只是过于深信于世,不疑从人,乃有今日之祸。我闻之心碎,对空悲切,恨刘氏小人,日后,必将其五马分尸,方解心头之恨。”
见谢珝低低的垂眼,没有愤怒也没有激动,只有一丝悲苦,他又道:“吾亦恨自己,学艺不精,行军作战,不能无往而不利,贻误军机,不能相助孝伯,才有今日,甚是自责。”
听罢此言后,谢珝终于有了反应,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微微摇了摇头,随后斟满了两个酒杯,恭敬的端起,像是以酒谢过自己的相助。先干为敬,谢珝的一套动作,将心中所想,表现的分毫不差,他也领会的完完整整。
桓玄饮下这杯酒,望着眼前人,很想抚一抚的发丝,告诉他,现在自己想护他一世周全,体贴他,照顾他,一辈子,只要他愿意,哪怕是就这样,相敬如宾的过一生,也甘之如饴。
这样的目光也许带着缱绻,带着万般的柔软,连冷心冷肺之人,都会被吸入其中,不能自拔,于是无波无澜的珝公子,开始躲避起这炙热的对视。
他不想再让谢珝难过,毕竟这不是表露心声的恰当时机。便恭敬的洒了为王恭备的那盏酒,又斟了一杯,道:“来孝伯,再敬你一杯。在那个世界,你要保佑你的小徒弟,一生顺遂啊!”
这杯酒,谢珝没有跟,只是头低的更深,盯着自己的酒盏,像是能凭空生出甘泉似的,那样认真,那样虔诚。
桓玄心里又翻了个转儿,疼的龇牙咧嘴,却不能表露半分,想着既然提前尘往事不能让他落泪,还是灌酒罢,有的人,喝着喝着酒就会泪洒当场,试试无妨。
便为谢珝斟满了酒道:“珝公子,咱们怀念孝伯,他必定知道,今日我们过的好了,才能让他放心。来,一醉解千愁。”
谢珝仿佛确实被这句话打动了,默默的点头,眼中又红了一分,举起了酒盏,仰头饮下。
桓玄便道:“再来。”
于是两人默默无言的一盏一盏又一盏,两坛子酒下肚,谢珝没哭出来,桓玄快哭了。
眼前这个人悲哀也好,欢喜也罢,总是冷着张脸,小小的年纪,谁知道酒量竟然如此之好。桓玄已经有些微醺了,看着谢珝那张脸,还是白皙透凉,没有一丝红晕,泛红的眼圈倒是越发的深了,就是行为举止,依旧一板一眼,像是饮的并非是酒,而是茶般清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