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寻风目光微动,一时没有放下面具,还是摊老板在一旁赞道,“这面具戴在这位公子脸上可真好看!”
“嗯。”洛寻风回过神来,把面具放下塞到肃羽手里,对老板道,“就要这个了。”
“好嘞。”老板一边收钱一边打量着面前两人,忍不住提醒道,“这位公子脸颊有伤,等好了再戴面具,不然捂着不容易好。”
肃羽刚把面具戴在脸上,正在系后面的带子,听闻后丝毫没有停下动作。他跟着洛寻风离开摊子,走了不到两步,洛寻风回头道,“面具摘下来。”
肃羽听话的解下面具,眼中却明显带着不解。
洛寻风瞪了他一眼,道,“没听刚才那人说,脸上有伤戴着不容易好么!先收好,弄丢了绝不饶你。”
“……是,少爷。”
见肃羽将面具收入怀中,洛寻风心情似乎好转了不少,继续踱着步子逛起了街。他却没有看到,跟在身后的肃羽,抬手摸上怀中的面具,隔着衣服摩挲了几下。
镇上夜市灯火通明,镇外远山幽森静谧。
杂乱的脚步声打破了山间的寂静,少女急促的喘息着,脚下慌不择路,忽然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跌倒在地。
耳膜嗡嗡作响,少女浑身发软,试了几次都没有爬起。四周山林草木如织网般将人困住,圆月高悬,好似一只惨白的眼睛看向地面,两条人影出现在了少女面前的地上。
“不要,别过来,啊——”少女惊恐的向后退着,惨叫声在山间响起。
……
“洛阳花,梁园月,
好花须买,皓月须赊。
花倚栏杆看烂漫开,
月曾把酒问团圆夜。”
沿河的酒肆里传来散曲清唱,唱花开月圆,唱人世尽欢。
洛寻风带着肃羽在酒肆里吃过饭,出来后走上一座拱桥,肃羽看到桥下飘过盏盏河灯,宛如璀璨星河流淌。
洛寻风忽然问,“想放吗?”
肃羽一怔,洛寻风已经道了句“走吧”,向桥下走去。
洛寻风一口气买了十几盏河灯,两人走到河边,发现身上都没有带火折子,肃羽便跑回卖河灯的地方借。
卖河灯的婆婆边找火折子边对他笑着道,“小伙子,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哦?咱们镇上每月只有十五这天才有夜市,赶上了就好好玩玩。”
肃羽接过火折子的手一顿,一个念头掠上心头,让他心跳乱了半拍。他谢过婆婆,拿着火折子回到河边。
河边聚集了不少放河灯的人,洛寻风站在河边,修长的身影在河水中映出一个模糊的倒影。
肃羽绕过一个个路人,向他走去,洛寻风似乎感到他靠近,朝他这边看来,两人的目光隔着人来人往对视在一起。
“火折子借到了?”待肃羽走近,洛寻风问,他在肃羽眼中看到漾动的灯火光芒。
“是。”肃羽点头,他眼睫微眨,踟躇了下道,“少爷,您今天……是特地带我来逛街的吗?”
“……”洛寻风瞥了他一眼,随即把目光投向前方。
就在肃羽以为洛寻风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听到那人鼻中轻哼了一下,并不看他,抱起臂道,“你不是因为想逛街受过罚么,带你出来见识见识。怎样,湘西小镇比不上山庄脚下繁华吧?”
“不,哦,是……”肃羽语无伦次起来,心头好似被万千烛光温暖,欢喜发烫。
见青年眼中绽出明显的光彩,洛寻风微不可查的勾了下嘴角,他从青年手里接过火折子,点起河灯,一盏盏放入河中。肃羽赶忙蹲下帮忙。
洛寻风放了三四盏后,忽然问他,“寻丘生前可有娶妻纳妾?”
肃羽道,“二少爷去年娶了妻,尚未纳妾。”
“哦,他妻子的姓氏知道吗?”洛寻风问。
“姓秦。”肃羽答。
“那他可有子嗣?”
肃羽摇了摇头。
洛寻风不再询问,又点上一盏河灯,伸手放入水中,待十几盏河灯全部放完,洛寻风对着河水闭起眼睛。
皎皎月光、盈盈河水,肃羽看着洛寻风的侧脸,忽然觉得此刻自己离他好远,远到触碰不了他的喜怒哀乐。他同样闭起眼睛,在心中祈愿,愿山庄众人魂魄安息,愿洛寻风此生喜乐平安,如能成愿,吾身吾命,甘愿献祭。
风起,卷杂着雨腥味。
几张写着字的纸被刮飞过来,一张正巧撞在洛寻风衣服上,他伸手捏住,还没来得及细看,一旁也有人捡了纸,看了后道,“哎呀,又有男子失踪了,这张上面写的人,前几天还没在官府告示里看到过嘞。”
“最近真是不太平啊,怎么总有男子失踪,不会是什么妖怪作祟吧。”
“莫要乱说,莫要乱说,还是放河灯求个平安吧。”
“哎呦,还放什么河灯,下雨了,快走吧——”
雨点噼啪落下,人们四散躲雨,街边的小贩收摊的收摊,撑伞的撑伞。
身边的人好像说了句什么,洛寻风心不在焉的点头,手中不知不觉把那张纸捏成了一团,指节隐隐发白。
四周灯火阑珊,人影晃动,待他回过神来,惊觉那一直跟在身边的青年竟然不见了踪影。
对面河岸酒肆依稀传来曲词,“月有盈亏花有开,想人生最苦离别。花谢了三春近也,月缺了中秋到也,人去了何日来也?”
唱月盈有缺,唱花开有谢,唱人世离别。
肃羽拿着伞冲回河边时,就见洛寻风竟然还站在原地,雨点已打湿了他的肩膀。
“少爷!”肃羽一边跑过去一边撑开了伞。
“你去哪里了?!”洛寻风见他回来,张口便大声责问。
肃羽一怔,将伞全部撑在洛寻风头顶,自己站在雨中低头道,“我去找伞,害少爷久等,请少爷责罚。”
“你离开怎么不说一声呢?”洛寻风眉头紧皱。
“我……”肃羽咽下解释的话,默然低头。
“你……”洛寻风似乎想到什么,耸了耸肩道,“算了,你也不用事事向我汇报。”
“肃羽绝不敢违逆少爷!”青年急了,如果不是替洛寻风撑着伞,此刻怕要立刻跪到地上,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他握紧伞柄,目光灼灼切切,又道,“我绝不会离开少爷!”
“呵,绝不会离开么?”洛寻风轻声重复。
“……”白天在心中做的决定忽然浮上心头,为山庄洗冤和陪伴洛寻风,如何能够两全,肃羽一时语噎,未能及时回答。
洛寻风将青年的犹豫尽数看在眼里,他迈开步子,肃羽赶忙跟上,洛寻风转身接过伞柄,往两人中间移了移,淡淡的道,“待在我身边,不会有什么好事情。”
“不是的,少爷!”肃羽瞪大眼睛摇起头。
洛寻风露出自嘲的笑容,道,“无需多言,你自己想清楚罢。”
“……”肃羽恨不得掏出心来摆到洛寻风面前,可他又该如何解释自己刚才的犹豫呢?
山雨萧萧,夜色沉沉,返程的两人一路沉默,殊不知,一个悲伤的消息正在前方等待着他们。
第13章 入狱
小院被熹微晨光照亮,草尖滴答落下露珠,厨房的烟囱升起炊烟。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打乱了清晨的宁静,紧接着,洛寻风家的院门被大力拍响,门外传来语气不善的男声,“快开门!开门!”
肃羽眉头一皱,放下手中的锅盖,走出厨房,隔着篱笆,看到院外站了好几个人,其中有人竟穿着衙门捕快的衣服,当下心头一紧,他走到门口,沉声问,“何事敲门?”
门外声音愈发不耐,“快开门,衙门办案!”
“!!!”肃羽神色一凛,隐隐杀气浮现。
身后传来动静,他扭头一看,见洛寻风披着衣袍出了屋子,两人交换了下眼神,洛寻风对他点了点头。
肃羽拉开门,见敲门的乃是一个腰带佩刀、面色黝黑的捕头,捕头打量了他下,扭头对身后的人问道,“这是你说的那个什么‘肃羽’吗?”
“对,就是他。”身后一人忙不迭答道。
肃羽一看,捕头身后站了两个年轻捕快,两人正抬着一个担架,架子上遮着白布,布上透着些水渍。还有两个村民一同前来,答话的正是其中一人,那人肃羽认得,乃是住得离他们不远的一个邻居刘三儿。另一个村民身材干瘦,神情瑟缩,在刘三儿确认他身份的时候,向他投来犹疑的目光,继而低下头去,一手捂住眼睛,断断续续发出呜咽。
“好小子,跟我们走一趟吧!”那捕头伸手便往肃羽肩上一抓。
“各位官差,请问为何要带走我家仆人?”这时,洛寻风已经快步走到了门口,他看了眼门外情况,又问,“萍儿爹、刘三儿,你们为何来此?”
捕头冷哼一声,还没答话,那边,捂脸呜咽的萍儿爹忽然蹲到地上,两手抓着担架,“哇”的大哭了起来——“俺的丫头,你死得好惨啊!”
“!!!”
洛寻风一下跨到担架前,猛得掀开白布,少女惨白浮肿的面容猛然映入眼帘,她散乱滴水的头发上缠着几缕水草,双目紧闭,哪儿还有得一点儿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