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金银不耐道,“林将军不会写自己的名字,你那崽子可会?”
听到儿子名字,林正脸色又是一变,可还硬着头皮望着主座上的人,“可下官也要个凭证……”
樊裕沉吟片刻,“好。”
林正得此一言,刷刷便在那册子上签上名,笔尽那瞬,仍是摊在地上,满脸绝望,像是老了十岁不止,恰似救了儿子,却死了最心爱的小妾,若还有不知情的旁人看了,恐怕要为这可怜的老人流上一滴眼泪。
万金银拿起那册子,径直递给樊裕,等林正如丧考妣地出了帐,他紧跟着啐了一口,“老万还是不明白,主帅到底为何执意拉拢林正?此人弃国选家,十足鼠辈。”
樊裕正在写折子,闻言顿住笔,“虽是鼠辈,他手下却统领着二十万大军。”
“可这老小子不是真心帮忙。既然如此,只要咱们手中押着他的妻儿,他也不敢动作,留他在这里有何不可?老万以那一万万家军速战速决,岂不更好?”
樊裕搁住笔,“今日帐内争吵,万将军所言为真?”
“当然!就是主帅让我打,我也不打了。”
樊裕施施然道,“两军对峙,万将军手中若有五千寻常兵马,敌人手中却有一万精兵,你当如何?”
“自然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若你手中仍旧五千兵马,敌人手中三十万兵马,你又当如何?”
万金银瞪大眼,“老万……就没有援兵?”
“全部兵力。”
万金银道,“若是蛮子,老万势必战死。”
“若非蛮子,而是造反的天启官兵,你当如何?”
“我……”
“城中还有百万平民,你当如何?”
“……”万金银神情纠结,尚不知樊裕何意。
“万将军血性男儿,尚且如此,大多数将士却只是寻常将士,家中妻儿老母,皆是牵挂,难生拼命之心。若是我,五千与三十万,我会选择投降。”
“主帅……”万金银只觉匪夷所思,“主帅是想让皇帝不战而降!?”
京城门口。
“走啊!发什么愣!”
冗长的过城队伍忽地堵塞,人群嗡嗡作响,守城兵朝着众人大喝,正要走来,人群中一个素衣女子轻轻拉住身侧男子的衣袖,轻声道,“相公,走吧。”
单只看这对夫妇背影,长身玉立,黑发如墨,倒似一对误入的璧人,只是若有人生出好奇要绕到正面去瞧,定要被吓得叫出声来。
原来那女的不知害了什么怪病,在这大热天里,只把脸和手都包得十分严实,又总是垂着头,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惹了守城兵的疑心,当即要那女子解了脸上、手上的纱巾纱布,众人也早就留了心,此时见那女子犹豫着解开了面巾,纷纷翘首盼着出现一个绝色——
却是哪门子绝色?只见她那骨相不差的面庞脖颈上,及至一双露出的小手上,皮肤无一处完好,俱都生着紫黑的毒疮,简直令人作呕!那疮看上去已有不少的年头,也各不相同,有些地方有过针灸,有些地方有过药敷,可都未见好转,想来是已穷其所能,却只能与之相伴一生了。
那男子呢?虽不至于长了毒疮,一露出面容,却更令人同情。单是那一只上斜、一只下吊的眼便教人害怕,一只宽又塌还异常泛着红的鼻子又似一个土包似的,占着一整张脸最重要的位置,但最引人注意的,还是那歪到左耳的香肠大嘴,没来由觉得这嘴贪心,仿佛长成如此还嫌不够,还要拉上一只耳朵作伴……在这样一张四分五裂的脸上,再看那男子满脸的麻子,倒像一锅狗屎里两颗不起眼的老鼠屎,也算不上出奇了。
众人瞧见了这样两副面孔,恶心之余,都有些不忍,各自背转了身,连那守城兵也只草草看了一眼两人递来的路引,便朝里摆了摆头,“来瞧病的?进吧!”
这时,这对夫妇仿佛才意识到自己的丑陋,再露出来也是吓人,便忙低下头,哆嗦着将面巾又覆在了脸上。
两人本在人群里一寸一寸移动,方才男的那个却不知为何停下了步子,身后大长队也就跟着停了下来,此时被守城兵一喝,才继续前进。女子关切地瞧了瞧丈夫,又不动声色地随他方才出神的方向望去,却只瞧见乌泱泱的一片人头,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便只拉了拉头巾,又慢随人群挪动。
比之沿路那蜂拥般的逃难人群,今日进京之人几多。
好不容易挤进了城,女子便一刻也不耽搁,领着夫君径自去了城南“赵记”药铺。
药铺外的门板关了一扇,显然有罢市之意,女子却不管,仍跨进屋去。
店老板正在记账,听见门口传来声响,头也不抬,“对不住,今日打烊了。”
“老板,妾身和相公是从南方来的,听说老板这里有好药治毒疮,请老板替小女子瞧一瞧吧。”
这时女子已不再刻意压低声,声音也就不见了方才城门那会儿的喑哑,反清脆得悦耳。
店老板手下动作一顿,倏地抬起头来,却只瞧见一对扮相可疑的夫妇,他迟疑地打量了对方片刻,“不如夫人解下巾子,让老头给你瞧瞧?”
“老板腿脚不便,还是妾身自己过来罢。”女子说来,轻车熟路朝隔开店铺与内室的一块布帘走去。
“妾身脸上的毒疮,见不得风也见不得光,能否请老板移步室内一看?”
“哦,哦!夫人请!”那老板忙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随在女子身后,朝着内室走去。
只见这两人进去了片刻,帘子又被从里掀起,那女子探出头来,招呼站在铺中环视的男子,“相公,进来呀。”
男子便随她进去。一入室内,那老板行了一礼,用不大的声音喊了一声,“白姑娘!”
待二人摘掉遮脸面巾,却给吓得后退两步,不确定地看了看男子,“这可是……杨公子?”
男子颔首,女子则一边扯着手上粗布,一边道,“赶了一夜的路,你给我们打盆水,容我们洗洗脸再说给你听。”
一刻时辰后,京城“赵记”药铺内室,分坐着两男一女。
其中左边挨坐的年轻男女,仍穿着方才那身城门见过的素袍,各自的面容却发生了惊人的变化。说来怕看官不信,那两人脸庞都宛若经了神仙轻抚,一个脸上毒疮消失,代之以凝脂般的肌肤和妩媚的眉眼,一个眼也斜、嘴也不歪了,五官恰到好处的干净单薄,清秀的脸庞上,又缀着一双格外乌黑明亮的眼,让人一望便忘不了……
倘若方才城门的人见了这两人的面目,恐怕也要惊掉下巴,这是哪里来的两个贵人?倘若方才二人就以这副相貌进城,众人的眼恐怕便要长在他二人脸上,守城兵定也不会那般草草了事,而要将两人的容貌都瞧个仔细,轮番对比,才肯放人进城。
“白姑娘,盼了这好多日,终于把您盼来了。您瞧,这城里乱啦!您跟殿下再不来,时机便要错过了!”那年长些的男子把两人左瞧右瞧,激动不已。
“老赵,你别急,有许多事殿下尚不知晓,你细细说一遍罢。”
“哦,是了!是!”那老板点点头,又朝年轻男子道,“殿下,当日地洞一别,已一年了。殿下已不认得老赵吧?”
他方才在外头当店老板时,黄而胖的面皮,长着一副最普通的眉眼鼻嘴,瞧不出什么起眼的地方,此时说起话来,全然没了那副做小伏低的呆相,琅邪见他是个瘸子,想到必是那日地洞里三五百人中的一个,便点了点头。
白青青问,“京里什么情况?一路只见往南逃的,怎地还有这么多人进京?”
“姑娘也瞧见了?这樊家二皇子要进京打老子,美名其曰清君侧,城里早就乱套啦,卷铺盖逃的至少有三成,大伙儿都传着投敌算了。”
白青青耐着性子,将话望回带,“皇帝呢?”
“哼,皇帝自打有了那位袁仙长,便真当自己成了天子,要求神问佛,来挡这逆子的造反,此番祭天问命的令一出,京里可真是热闹极了。我猜那跟姑娘一道进城的人,都是来瞧热闹的,往后可书可笑罢。”
白青青若有所思,“樊裕几时攻来?”
“听说到卫城了。”
“身手可真快……几时祭天?”
“两日后。”
“那他赶不上了,”白青青笑了笑,“大伙儿都还好?”
“都好。今儿姑娘来了,正好聚聚。”
“行么?可别给李大人惹了麻烦。”
“朝里忙着祭天,又要准备打仗,谁还有功夫管咱们呢。”
白青青笑了笑,还未说话,老赵又道,“不过说到李大人,前些日在街上瞧见,老赵有些担心。”
“怎么?”
“面色枯黄,瘦得跟枯柴一般,恐怕……”
“药当真无用?”白青青问了一声,忽地想到一事,“哎呀,我曾遇到孙先生,可恨那县衙贪官,竟忘了向他求药!”
“姑娘不必自责,李大人这是心病,郁结在心,他自己若放不下,便是华佗在世,也没有法子。”
白青青默了半响,叹道,“老天爷未免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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