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延看他神色凝重,也不由正了脸色,“孙先生请讲。”
“孙某自幼随祖父学医,游走行医也已三十余载,见过种种杂症,写过种种药方,却从未见过这样的方子。”
“到底是什么药方?”
“这是天下最歹毒的药方,”孙妙应感慨,“可令一朝生,可令一朝死。”
午时,乾清宫殿门紧闭,殿内青烟缭绕,乐声起伏,宫人们手捧银盏,侍立两侧。
数名灰衣少年闭眼盘腿坐在殿中围成圆形,最外围九人,里头五人,再里头则是一口大丹炉,丹炉南北分坐两个灰袍道人,只听少年们口中齐声唱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万物负阴而抱阳……”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之声,初时只有些微,少年们还不为所动,渐渐那动静大了,好似有人在外头强行闯入,声音愈发刺耳。
忽地尖利地冒出一声“陛下”,少年们个个睁眼,面面相觑,咏唱稀稀拉拉卡在喉咙间,不安地朝那坐在圆圈中心的其中一个道人望去。
那人须发已白,虽闭着眼,微皱的眉头与下垂的嘴角间却自带一股威严,丝毫不为殿门的声响干扰,“唱!”
少年们便又唱了起来。
“.…..冲气以为和……”
“……皇上!皇上!罪臣司马厚求见!皇上今日若不见老臣,老臣便一头撞死在这里!”
“……人之所恶,唯孤、寡……”
“百姓疾苦,天子视而不见,圣明天子做到一半,何以要躲在宫里做个昏君!”
“司马大人!”
一阵慌乱之后,夹杂着一道年轻许多的声音,“……父皇,儿臣求见!父皇!见一见儿臣吧!”
灰袍人终于睁开双眼,叹了一声,“请袁先生、诸位仙童暂先退下。”
殿门沉重地自内打开,那道人与灰衣少年们鱼贯而出,路过门口几个身着官服的糟老头,各自手中捧着几卷折子。
其中跪在当先的、身材格外瘦小的老头直起身来,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愤恨,似要将那道人啖肉饮血,那道人却只微微一笑,昂首走了出去。
老家伙又将目光移向殿内,见满殿法物,道幡飘扬,一个身穿灰袍的道人坐在丹炉下,不由生出一眼窝泪来。
“桂珺,朕不是说过,朕正修道祈福,尘世俗气惊扰不得,怎地还放外人进入?”不待臣子们说话,灰袍人已沉下嗓音。
桂珺忙跪下身来,“奴才……”
“皇上,是微臣执意闯来的。”司马厚道,“您瞧,这是六部押的折子,长江一带大雨、滑坡、石流……中原连续干旱……今秋必又颗粒无收……这些,都等着陛下查阅!”
太监把折子呈到面前,灰袍人并不接来,“折子自有桂珺递进来,尔等未得传令,何以擅闯?”
那瘦老头道,“此等迫在眉睫的大事,老臣等得起,天下苍生等不起!”
灰袍人抬起眼眸,目光闪过一丝不悦,但随即见那老臣子在地上俯作一团,看着也有些可怜。
他接过折子,淡淡扫了两眼便又合上,“灾民,灾情,这些事朕都知晓,该派的人朕已让人派了,该发的粮,朕也让人发了,司马大人还有何不满?”
“臣不敢。只是这发粮不过表面功夫,下官求……”
灰袍人反问,“谁递的折子?”
司马厚自不去提旁人姓名,“皇上明鉴,今冬没有收成,百姓又受灾,果腹尚且困难,哪里还有余粮上交朝廷?”
灰袍人道,“朕还能如何?边关要打仗,宫里要用,臣子也要用,朕已令宫里缩减用度,连朕的膳食亦不如以往,司马大人,你要朕减粮,是要朕凭空变出粮食,还是要朕让出一份来?”
“老臣敢有此心,天诛地灭!”
“那是何意?”
“老臣求皇上停战!”
“嗯?”
“皇上明鉴,边关传来捷报,那蛮王子被二殿下一箭穿喉,群臣无首,正愿割地和亲请求停战,如此良机,不可……”
灰袍人拂袖靠坐椅中,打断他的话,“蛮子三番五次侵我汉室,却次次求和停战收场,今日若再依了它们,难保不是明日祸根。”
“陛下,失地收复,再打下去,白骨成山呐。”
“为明日安宁,牺牲难免。”
司马厚抬起头来,沟壑纵横的老脸上,唯独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此时有些火光,“老臣不以为然!陛下岂不闻那蛮子临到阵前,不受将令之事?!”
灰袍人目光犀利,“司马大人之意,是说我天启儿郎都是贪生怕死之辈?”
“天启男儿自是个个英勇无匹,只是将士们家中亦有妻儿牵挂,此战已到和时,再战下去,妻寡子孤,徒增将士心中不安,何况国内百姓尚在水深火热,天启今日已难度过,却耗费人力财力去除明日之祸,得不偿失啊陛下。”
灰袍人又瞟他一眼,“朕说了,此非常之时,非常之事,自有非常之牺牲。”
司马厚剖心来说的话,不料皇帝竟是一字也听不进去,情急之下,声色俱厉,“皇上竟是执意要听那李偲、吴独之流奸诈之辈所言?此二人对那民间疾苦不懂分毫,一味主战只欲浑水摸鱼、中饱私囊,绝非为天启着想!陛下身为一国之君,偏听至此,难道竟是要拿外患换内安?”
桂珺抹了把汗,这司马厚虽是个忠臣,到底太过憨厚,不懂看人脸色,看陛下此时神色,聪明人合该立刻请罪,哪还像他这般咄咄逼人?
“老臣斗胆直言,陛下轻师好战,徒添冤魂,非明君之举!”
灰袍人抬起眼眸,他虽还是一派仙风道骨的打扮,眼神却在顷刻间变得有几分阴鸷,“说来说去,你今日是来讨朕穷兵黩武、草菅人命之罪?”
殿里空气一抽,人人屏息,司马厚身后众人都低声劝道,“司马大人……”
而角落的樊诚这时亦抬首看着灰袍人,方才进殿时他便觉得奇怪,这时那感受愈发分明:金椅上那个人和他父皇长得一模一样,但却好像不再是他的父皇——正如他不明白温润的大哥怎会突然变成杀人犯阶下囚,他更不明白一向慈祥和蔼的父皇又怎会拥有如此凶残的表情?而那个曾令他最为不屑的老学究司马厚,此时倒未失风骨。
司马厚望着金椅上的君王,这个侍奉过前朝杨骅的老臣,绝非因善于阿谀而能存活两朝、并得樊帝重用,他狷介耿直,却并非陶卯之流的愚忠之辈,一生信条不在于侍奉君主,而是真正无愧百姓——当日他能给樊宏举递信叛国,今日便能再对樊帝出言不敬。
老人目光如炬,“陛下是否穷兵黩武,草菅人命,不由老臣说了算,”他直直地望着灰袍人,“可也不由史官,不由陛下说了算。”
灰袍人眯起眼,目露危险。
“司马大人……”
“陛下为君,当为百姓之君,方可为仁君!可陛下对这天下百姓疾苦视而不见,却成日与那妖人一道,躲在此间炼丹修仙,”司马老人颤颤巍巍抬起手指,一一指过殿中丹炉、成堆法器道幡,痛心道,“陛下如此,与那前朝昏君杨骅有何差别?!当得起一句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大胆!”灰袍人勃然大怒,“司马厚,你以为朕不杀你?!来人,把这逆臣给朕拿下!”
门口黑甲立刻闯入,把那司马老头衣领粗暴一拽,官帽坠地,官服散架,转眼之间,那老臣子已成了一口破袋,被几个人倒拖过门槛,口中却还不断道,“陛下……司马厚不怕死,只怕陛下被万人唾骂……”
灰袍人脸上青筋毕露,“给朕打入死牢!”
“……陛下!纵使百姓目不能视清……耳不能听明……口不能言尽,可百姓心中,却不瞎不聋不哑!”
“陛下,司马大人年事已高……”旁边一个老臣刚一开口,便得樊帝一句,“通通给朕关进去!这些逆臣,给朕查!何人递的折子?”
“父皇!”樊诚叫道,“司马……”
樊帝锋利的视线扫射到樊诚身上,“闭嘴!滚回你的府中!再与逆臣结交,朕一道治你的罪!”
樊诚身体发抖,觉得他父皇陌生至极。
殿中终于静了下来。
殿中丹炉还在。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樊帝闭上眼,长舒一口气。再睁眼时,眼中怒意已消散大半,成了清明的悲悯。
“将仙长与仙童们请来。”
小太监应了声“是。”忙迈着碎步出了门。
“桂珺,事办得如何了?”
“回陛下,五百童男、五百童女已尽数找齐。在宫里候着呢。”
樊帝凝重地点头,“别亏待了他们。天启能否转危为安,就靠这些孩子了。”
☆、必输无疑
战争!
当一夜春风吹过神州,翠绿的绒毯从南席卷到北,天启与犬戎、崀孙诸国交汇的漫长西北边线却宛如遭到世间的隔绝,寒风裹挟着阴沉的云朵闷声压向满地白雪,形形色色的兵服在上面成□□织,像觅食的野兽和无辜的绵羊,终日你追我赶,你进我退,重复着对抗、厮杀、逃亡和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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