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情形下,船要靠近海岛是千难万难,但所幸是在一点点靠近。
又是一阵强风卷起巨浪,船身几乎是船头朝下笔直地竖在海面上。两个水手拉着绳索稳住身子,老仆却因年迈,往海里坠去。
谢惭英刚缓过劲来,忙扑过去将人推到甲板上,让他抓住了两条绳子,自己却因为这一阵推力,扑通一声摔入水中。
作者有话要说: 传说外甥像舅是真理。
☆、沈枝
“阿英!”闷闷的喊声从海面传来,紧接着一个人跟着跳下来,向他游了过来。
谢惭英伸出手去,很快手被抓住。宁拂衣带着他浮出水面,但一个巨浪打来,两个人被推得离船数丈远,再次沉入水里。
感觉到腰上那只手勒得很紧,生怕弄丢了他,谢惭英脑子里却闪过一些画面。
一样在水中,一样被这么抱住,身体里却有些异样的感觉在喧嚣奔流。
再次浮出水面,两个人已经离船更远,抓紧换了一次气,宁拂衣发现海浪竟将他们推向小岛,便道:“咱们要游到那座岛上去,你抓紧了。”
“嗯。”谢惭英低低应了一声,思绪早就飞到了天外,飞到了那一晚合欢门山后的溪流里。这无边的奔雷闪电、大浪阔海似乎忽然归于平静,只有他和宁拂衣在水中静静相拥,耳边剩下的只有两颗心脏此起彼伏的跳动声。
扑通——扑通——
脸上烧成一片,滚烫的温度蔓延至耳根。谢惭英偷偷抬眼看了一眼宁拂衣,对方一心正往小岛游去,丝毫没察觉他的异样。
到了浅海处,两个人终于站了起来,搀扶着奔向岸边。
岛上林木葱葱,一座小小的丘陵底下有一处山洞。山洞里竟堆了些干柴枯草,背风处是一堆灰白的灰烬,灰烬旁有一包火石火刀。显然这里常有船只路过,兴许也是来洞中躲避。
宁拂衣利索地点起火堆,支了两个架子,把衣服脱了搭在上面,顺便挡挡风。谢惭英却在一边磨磨蹭蹭,背对着宁拂衣脱下湿衣服,只穿了一条里裤,远远地坐在另一边。
宁拂衣见他呆坐着不说话,脸色有点奇怪,以为他担心母亲,便安慰他:“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等雨停了之后我们再想办法离开。我看这里常有人来,路过的船只应当不少的。”
“嗯。”谢惭英依旧只应了一声。
之后是长久的沉默,唯余洞外风吹雨打声。
夜半时分,雨声渐渐小了,谢惭英耐不住困意,手撑着脑袋在一边打瞌睡,宁拂衣把烘干的衣服轻轻给他披上。
谢惭英半醒来,看了他一眼,干脆靠在他身上直接睡了过去。宁拂衣不敢再动,生怕把他惊醒,一只手轻轻揽住他,在心里默默叹了两口气。
谢惭英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梦里他和宁拂衣又回到了院子里的那株大树下,这一次他没有推开宁拂衣,对方也没有放开他。而后宁拂衣大约是做了一些事情,但谢惭英并不清楚是什么,只感觉很奇怪,伸手把宁拂衣抱住,嘴里不停喊着:“师兄,师兄……”
“阿英,醒醒……”梦里宁拂衣忽然推了他一把,谢惭英猛然醒过来,见自己正紧搂住宁拂衣,对方投来担忧的目光。
他急忙推开,梦里那股奇怪的感觉还未完全退却,看着宁拂衣茫然而无辜的表情,不知怎的有点儿生气,起身踹了他一脚。
“诶?”宁拂衣揉着腿肚子,眼看着谢惭英气冲冲地出了山洞。
天色已然大亮,暴风雨停歇,阳光洒满整片海岸,细软的沙子一片平整,被白色的海浪冲刷着。不远处海面上停着数十艘船,一艘小木船正飞快地驶向岛上。
谢惭英看得清楚,站在船头上的,正是一个白发男子。
小船在岸边停下,男子踏水而来,一把抱住谢惭英,急道:“尘哥,你可急死我了。”
谢惭英轻轻推开他,道:“我不是你的尘哥,我叫谢惭英。”
宁拂衣刚出来就听见这句话,走近来站在谢惭英旁边,向白发男子抱拳道:“误闯贵岛实属意外,请问阁下高姓大名。”
白发男子却不理会他,只失神片刻,而后低头苦笑:“我就知道,这么美好的,只会是梦而已。”
昨日与谢惭英同行的老仆见帮主失魂落魄,在一边提醒道:“少爷,这是谢家的小少爷啊,萧爷跟您提过的。”
白发男子这才抬起头,细细打量着谢惭英,喃喃道:“难怪,难怪……”
谢惭英道:“我舅舅还在世,就在寒织岛上,小舅舅你既然来了,我们一同去吧。”
白发男子愣了愣,问:“你叫我什么?”
谢惭英微微笑道:“小舅舅,四年前舅舅来家里,应当向我娘提起过你们的婚事,我娘很高兴,本打算过一段时间带你来家里的,没想到……”
白发男子说不清是高兴还是难过,不过再没了之前那痴缠的样子,只道:“原来是阿英。”紧跟着反应过来,“你说尘哥在阎老贼家中,他当真还活着?”
“是。”
“那快走,”白发男子转而欣喜,又焦急道,“此次拼死也要将那老贼杀了。”
回到船上之后,白发男子才告诉他们,自己名叫沈枝,原是富陵县一位富户的儿子。六年前与萧和尘相识,两年后与他定下终身之约。本打算等萧和尘征得家人同意之后便举行婚礼,没想到那一次分别,竟险些是永诀。
自从被赶到这海上荒岛,便想方设法积蓄力量,成立了一个帮派,为的是有朝一日回到中原,再向阎空复仇,谁知阎空竟然也出了海。
谢惭英想起另一件事,便问沈枝萧茗是否安好。沈枝有点儿不好意思道:“她醒来之后一味只问你在哪儿,又闹起来,我着急出来找你,一时生气就把她锁在家里了。”
谢惭英:“……”
宁拂衣却忍不住嘴角一翘,意味深长地瞥了谢惭英一眼。
*
寒织岛上,阎家后院。
来岛上已经数日,萧和尘扮作洒扫庭院的下人,所幸还没有被发现。他性子冷淡,面上有疤,别人极少与他来往。如今他已将阎空的生活习惯摸得一清二楚,这天终于找到一个机会,趁着没人溜进厨房,刚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却听见门口传来说话声。
“夫人,您要吃什么,交代奴婢下去准备就行,何必亲自过来?”
“我想起一样吃食,你们不会做的。”
纸包掉在了地上,萧和尘整个人僵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他猛地转身,撞翻了放着碗具的架子,东西稀里哗啦摔了一地。
夫人先踏进门来,萧和尘忙低下头,只用余光打量来人,看清她的容貌后,连呼吸都窒住了。
“怎么搞的,笨手笨脚。”丫鬟走进来,冲萧和尘大声叱骂。
“算了,不过是些碗盘碟子,你叫人来收拾了吧。”夫人声音温和,又对萧和尘道,“你先出去吧。”
“是,夫人。”萧和尘的声音干涩嘶哑,这几个字如刀子般硬生生从喉咙里挤出来。
他刚跨出门,又听见身后的对话。
“诶夫人小心,怎么能劳您动手。”丫鬟惶恐道。
夫人道:“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先回房里了,你替我熬一盅鸡汤来。”
“是。”
萧和尘加快脚步,闪身躲在花园里的假山石后。夫人竟也紧跟而来,却并没有靠得太近,只伸出一只手,手上是那个纸包:“你丢了东西。”
萧和尘犹豫了一会儿,垂首走了出去,正要双手接过,却听对方低声喊道:“阿尘。”
伸出的手猛然顿住,萧和尘抬头望去,见谢夫人双眼通红,强忍着眼泪道:“你……你是怎么……”
萧和尘走上前一步,许久才终于喊出了那个暌违已久的称呼:“姐……”
“你的脸……”谢夫人低呼一声,轻轻抚上那些狰狞的伤疤,眼泪滚滚而下。
萧和尘,当年还被赞为长源第一美人,便是当地最漂亮的姑娘都比不上。冠礼之后,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可他一心要找一位挚爱之人相伴终生。
往事历历在目,谢夫人犹记得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可如今头发花白、满面疮痍,眼里不再是温暖的笑意,而是阴郁、仇恨,甚至有些疯狂。
灭门之祸当晚,这个人还满身喜气,因为得了姐姐的首肯,即将赶去富陵县和心爱之人完婚。可雪夜惊变,一场大火把所有的希冀与美好烧得干干净净。
略略平复了心情后,谢夫人问道:“你是怎么来的?当初发生了什么?”
萧和尘面露痛苦:“对不起,姐,我没保护好阿英。我不知道他在哪儿,是不是还活着……”
“他还活着!”谢夫人压低声音,语气坚定,“他好像拜了师父,前阵子我与他曾在沧浪山相遇。”
“那他怎么没和你在一起,你为什么还要跟着那个老贼来此?”萧和尘先是惊喜,后是不解。
谢夫人摇摇头:“其实,我不敢出去见他,我怕被阎家的人发现,怕他一人难以抵挡。只有等姓阎的彻底脱离了中原的势力,我才能再设法去寻他。如今得知阿英平安,我便能无后顾之忧地去做这一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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