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亲情牌完全不管用,淮如峪又叹一口气。只能公事公办道:“祖父所为我不便评论,雁王不愿相认我也能理解。只是此事不仅仅是简单的认亲,还关系到雨泽王室直系血亲的身家性命。”
“若不是如此,我也不会冒险来大邺寻人。”淮如峪扯开衣襟,将胸膛一片灰色鱼鳞露出给他们看。
见他们神情震惊,淮如峪方才合拢衣襟,自先王建国之初说起,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不敢再有丝毫隐瞒。
或许是今日受得震撼已经足够多,安长卿听到他说雨泽先王亦留下了许多画像,且画中人与他十分相似时,竟然有种果然如此感觉。他与萧止戈对视一眼,又问淮如峪道:“记载中可有记载那画中人的身份?”
淮如峪摇头:“未曾,我派人翻遍雨泽,也暗中派了人在大邺与西蜣寻找,但是并未找到相似之人。直到去年见到王爷画像,方才起了探寻之心。”
“你寻雁王是想做什么?他便是与画中人长得再像,却也不是那画中人。再说那圣使,他更是从未见过,更无法给你解毒之法。”萧止戈忽而出言问道。
淮如峪喉头滚动,顶着他噬人的目光道:“我想请雁王同去雨泽,一探鲛人墓。圣使既是从鲛人墓来,那鲛人墓中必定会有解毒之法。”
“鲛人墓在何处?墓中可有危险?雨泽王可有十成把握全身而退?”
淮如峪默然,而后摇头:“我不知。”
萧止戈一声冷笑:“那雁王凭什么同你去雨泽涉险?雨泽王室这些年对他们母子不闻不问,如今快死了却想找他救命,雨泽王自己觉得这桩买卖公平吗?”
他咄咄逼人,淮如峪在他质问中闭上眼,似思索良久,方才道:“这些年确实是我们对不起雁王母子,此番请雁王帮忙,不论亲情,只做交易。我这些年因中毒缘故,并未成婚也没有子女。若是雁王愿意出手相助,待我解毒之后,愿立雁王为王储,将这江山托付雁王。”
这毒只对王室直系血脉起作用,因此这些年来雨泽王室血脉一直不丰,一是子孙太多秘密便守不住,二则是先祖们担心血脉太多,解药却不够。因着种种顾虑,雨泽传到他这一代,真正的直系血脉不过就剩下他和胞弟两人而已。
他十岁目睹父王毒发惨死,而后十五年间,一边要顾着雨泽的江山,一边还要四处寻找解毒的线索。然而年复一年过去,失望越多希望也越渺茫,他们兄弟二人更近乎是在等死。他这些年来克己自律,不立王后不纳嫔妃,更不近女色,便是厌倦了这从出生便开始等死的宿命,宁愿叫这血脉断绝在他这里,也不愿意再生下孩子,叫他们重复自己的老路。
淮如善总笑话他看不开,便是注定三十岁要死,也该享尽人间富贵再死,如此也不枉白来人世一趟。这个弟弟常年四处游历,偶尔回宫来也不愿多待。外人都说是他对弟弟太过严厉,兄弟间生了间隙。然而实际上他知道他看似洒脱,实则想法与他一样,否则也不会这些年来跟他一般不肯留下血脉。
淮如峪以为他以江山做筹码,这两人总要考虑一二,然而萧止戈却毫不犹豫地抢在安长卿之前拒绝了他。
“雨泽王以为在朕心中,雨泽江山与雁王,孰轻孰重?”
淮如峪一愣,随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口中有些发苦,抛去这江山与雨泽王的身份,他实则并不比普通人多多少筹码。闭了闭眼,淮如峪道:“我明白陛下的意思了。”
他起身一揖:“既如此,我不便再勉强。今日之事是我冒犯,还请陛下将属下交还于我,为表歉意,雨泽与大邺商路互通之事,雨泽再让一成利。”
萧止戈神情微冷,宽大袍袖下的手紧紧攥着安长卿的手,并不挽留地送了客。
淮如峪至到门口,神色已有些释然。只是他似想起什么,又转身道:“方才还有一事忘了说。这毒当年由先王所制,只在每一任雨泽王的直系子孙血脉中留存,每十年便需圣使解一次毒。此毒十分神异,虽观余老夫人与雁王之态,似并未受此毒侵扰。但鲛人族血脉与王室血脉融合本就前所未有,难保没有隐忧。我尚且还有五年时间,若是这期间雁王身体有异样,都可随时来寻我。我先前的承诺仍然作数。”
说完之后,他再次拱了拱手,道了一声“珍重”之后,便大步离开。
他走之后,安长卿与萧止戈一时都没有说话。淮如峪先前说得再多再恳切,也没有临走时说得这一番叫人深思。便是萧止戈也不得不承认,他精准地戳中了他心中隐忧。淮如峪叫他们日后注意身体异样,然而这异样其实早就有了,当淮如峪朝他们展露胸膛灰色鱼鳞时,两人都不约而同想起了安长卿幼年时那次大病——安长卿四岁时忽生怪病,高烧不退,脸上和胸膛上现出大片红纹,双腿上生出斑驳鳞片。
虽然后来红纹退了,鱼鳞也脱落了。但这身上长鱼鳞的症状,竟与淮如峪的情状十分相似。
萧止戈虽然嘴上拒绝淮如峪拒绝的干脆,但其实心里未必没有担忧。只是为了未来不一定会发生的事,叫安长卿现在去涉险,他却又踌躇起来。他自来杀伐决断从不犹豫仿徨,但在安长卿的事上,却没法如此冷静从容。
安长卿的手搁在他掌心里,被他攥得都有些发疼。他暗暗叹了一口气,扬起笑容道:“其实这买卖也不错,就算淮如峪不来寻我们,我们不也准备造船出海吗?我们若是答应同他一起去南海,事成之后还能将雨泽收入囊中,一举两得的好事,不做白不做。”
他眉眼弯弯,笑得明亮又好看。萧止戈抬起手,轻轻描摹过他精致眉眼,最后落在他脸侧,低声道:“我不敢赌。”
南海之行迷雾重重,鲛人墓更是满是谜团。墓在哪里,墓中有什么一概不知。若是在战场上面对这样的局势,萧止戈必定会选择冒险破局,但是现在这个冒险的人变成安长卿,他却怕了。
安长卿是他所有对未来的畅想,是他每一的软肋。便是有十成十的把握,他不想让他冒险。但现在摆在面前的两个选择,都藏着不可预料的危险。
萧止戈闭了眼,紧紧将他抱住,埋首在他颈窝里:“我再想想。”
安长卿侧脸蹭了蹭他,轻声说:“我不怕。”
“但是我怕。”萧止戈道:“很怕很怕。”
于是安长卿静静拥着他不再说话。
此后一个月间,两人谁也没有再提起此事。白日上朝处理政事,晚上相拥而眠。只是偶尔安长卿半夜醒来,却发现萧止戈并不床上,男人只着了薄薄单衣立在窗边,眉头紧锁地望着远处漆黑的天幕。
六月便这样相安无事的过去,进了七月时,雨泽与大邺互通商路之事终于敲定,而恢复了身份的淮如峪则带领雨泽使团前来辞行,准备返回雨泽。
作者有话要说:
半夜睡不着的怂怂:去,不去,去,不去,去……
——————
最后一个副本即将上线。
第126章
雨泽使团要启程回雨泽, 两人一直避而不谈的问题也终于避无可避。
“我随淮如峪去雨泽,再带上五百精锐和新研制的火器同行,应能保无虞。”
这几日萧止戈虽然没明说, 但这些日子见他夜不能寐, 安长卿便已经猜到他的决定。
萧止戈果然沉默,幽深眼眸凝视着他,缓缓道:“雨泽之行必去,但你不能独自去。我与你一起。”
安长卿蹙起眉, 并不赞同:“你若也去了,诸多政事谁来处理?万一出了乱子,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这些我都有了妥善之法。”萧止戈背起手, 声音微沉道:“不去雨泽, 往后数十年怕是都难心安。但若让你独自去,我更不放心。我思虑良久, 唯有我同你一起去才能两全。”
他见安长卿似有话要说,抬手按住他的唇,继续道:“我知道你的担忧。但朝堂之上诸事都已经有了既定章程, 文有季安民等人, 武有齐巍铁虎。今年年景也好,应无天灾。我不在数月,生不了大乱子。”
他把话都说完了, 安长卿一肚子劝说的话尽数被堵了回去, 只能无奈道:“这些日子你晚上不睡,就在想这些?”
“嗯。”
萧止戈在榻边坐下,将他拉入怀中抱住, 头埋在他后颈叹了一口气,低低道:“我想了许久, 终究不放心。”
若是将人放到他触手不可及的地方,别说处理政事,他怕是真要寝食难安。
安长卿是他的命,他可以失去所有,唯独不能失去他。
湿濡的吻印在后颈上,萧止戈狠声道:“江山没了可以再打,但若是你……”
后面的话他嫌不吉利,不肯说完,只用力在他后颈咬了一口,留下个清晰咬痕道,才道:“此行我必同往,朝中之事我会安排好。”
他如此坚决,安长卿便不再说,只能应下。
***
雨泽出发前一日,萧止戈请了淮如峪入宫。淮如峪听说安长卿同意前往雨泽时,倒是一副不出所料的神情。直到听萧止戈也要同行,请他在邺京再滞留半月,方才露出了诧异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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