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合期,云歇总是想方设法逗萧让说话,萧让却总是用一双太过冷静透彻的眼望他,朝他礼貌鞠躬,转身离开。
云歇也从没带过孩子,以为他是突逢变故,受了惊吓,过一段时间就好了,直到有一天晚上,他想萧让的事彻夜难寐,肚子又饿,跑去小厨房觅食,却看见萧让坐在阶上,拿着锋利的泛着冷光的刀,对向了他自己稚嫩白皙的肌肤。
神情还是那样,不悲不喜,冷静透彻到令人心寒,完全不像个六岁的孩子。
就差一点点。
云歇吓得魂飞魄散,冲上去握住了刀。
温热的血流到萧让冰冷的手上,萧让沉默不语。
云歇也不觉得痛,大概是能切身体会到这个孩子心里有多痛,他跟着心痛,身上就不痛了。
良久,云歇却发现这个缄默冷硬的孩子第一次哭了。
眼泪从时而一滴到“吧嗒吧嗒”地掉。
萧让扑过去死死抱住了他。
云歇还记得小萧让闷闷说:“相父,我心好痛,我想着,划这么一刀,身上痛了,心可能就不痛了。”
“我好讨厌我自己。”
“没人要我。”
云歇只得不停地重复一句:“我要你。”
……
萧让怔了下,没想到他竟会误会成这样,深望一眼云歇右手上浅浅的疤痕,笑得水静风停:“相父还关心我?”
云歇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有多激烈,讪讪地撂开萧让的手:“毕竟你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
萧让笑道:“这般说来,我竟成了相父的童养夫。”
云歇愣了下,气急败坏:“是你强迫我!”
萧让挪揄道:“小时候抱在腿上,长大了坐在他腿上那种。”
“你住嘴!”云歇面皮绯红一片,拿起桌上茶盏就要砸他,萧让不躲不避,一副你尽管砸的悠然闲适样。
云歇霎时被气得夭寿,重重地将茶盏搁在桌面:“我不跟你讲道理!”
说完转身就走。
萧让淡哂,待他离去,才垂眸低低道:“是我想当相父的童养夫。”
“养十二年,还一辈子那种。”
*
直到出了密道,云歇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在做梦。
今晨萧让倏然出现,趁他睡得迷迷糊糊之际,把他从床上抱下来,然后对着墙上几个特定位置敲了几下,偌大的床板竟然直接弹起,露出里龙床底下的密道。
云歇还记得自己当时睡得迷迷糊糊,傻里傻气地问:“底下是酒窖么?”
萧让笑出声:“带你出宫。”
云歇万万没想到,他拼了命要逃出宫,离宫的通道却在他天天睡的床底下。
他机关算尽被抓回,萧让却只轻飘飘一句话,便拎着他出了宫。
真的是拎。
萧让先从密道出去,单手轻轻一拎,云歇便上来了。
云歇道:“你没事在自己床底下挖密道做什么?”
萧让当然不会告诉云歇这是为了暗运他的尸体。
萧让掀了一侧桌上盖在夜明珠上的幕布,莹白中带着浅绿的光登时照亮周围。
这是一处私宅,风格奢靡中处处透着雅致,正是萧让邀三教九流集思广益的那座宅子。
此时天方破晓,时辰还早。
萧让从袖中摸出个小盒。
“乖一点。”萧让捻着云歇倔强的下巴,动作轻柔地替他贴着人|皮面具。
弄好了后,萧让扔给他面铜镜。
云歇望了眼镜子里俊俏明秀的自己,扔了镜子,怒道:“好娘。”
萧让:“……”如果这叫娘,云歇真容大概能算个女人。
云相不知己美这点世人皆知。
萧让不太明白的是,云歇为何会这么渴望男子气概?
渴望男性化的面容、渴望肌肉、渴望高大。
是昳丽而惊艳绝伦的长相令他感到不安?
可云歇出身名门,乃奸臣之后,自小锦衣玉食,何至于此?
他之后弑兄杀父又是为何?
第14章
云歇万万没想到,萧让竟然带他去了“醉生梦我”酒楼。
萧让久居深宫,自是不知晓这京城里的种种逸事。
云歇拽住要进去的萧让,神色古怪道:“你今夜还回不回宫?”
萧让不解:“自是回。”
云歇仔细打量了下萧让那张人|皮面具,觉得着实过于俊俏,虽比萧让本人逊色不少,却绝对能入得了那人的眼。
云歇尴尬道:“你若是确定回,就别进这家酒楼。”
云歇凑巧认识这家酒楼的老板娘。
这家酒楼原本叫“醉生梦死”,前老板经营不善,酒楼濒临倒闭,后来一个女人盘下了这里,改名叫“醉生梦我”,从此生意蒸蒸日上,不到半年时间,“醉生梦我”就成了帝京首屈一指的酒楼。
倒不是这儿酒有多好,而是因为老板娘实在是……风华绝代又生性放荡。
“生性放荡”用在这真不是贬义词,无数达官显贵慕名前来,一掷千金,就为了能与老板娘一度**。
老板娘就是“醉生梦我”里的那个“我”。
有嫉妒者背地里称之为高等妓|女,她却不以为意,她管自己挑男人睡觉叫做……临幸,如此狂妄不肖之言,却令她更受追捧。
谁都想被她临幸一下,从此拥有茶余饭后同别人炫耀的巨大资本。
帝京有句流传很广又大逆不道的话——后宫萧皇帝,民间柳不栖。
柳不栖的后宫都能同皇帝相提并论,阵容之豪华可想而知。
云歇认识柳不栖,就是因为之前来此喝酒,差点成了柳不栖的入幕之宾。
那女人真的是……
“你这般说,我倒真要进去瞧瞧这家酒楼有何稀奇之处。”萧让不由分说地牵着云歇进去。
酒楼三层楼,雕栏画栋,极富丽奢靡,是柳不栖的风格。此时一楼底下正坐着不少人。
他们眼见出现在酒楼门前的两位公子,顿时发出沮丧不忿的声音,有人恨不得在萧让脸上盯出个洞。
“怎么了?”萧让感受到敌意,微蹙眉。
云歇扶额:“……他们在赞叹你的容貌。”
酒楼一共有三层,柳不栖住第三层。
这新来的酒客入第一层,柳不栖会不定时出来,点一两个看上的酒客,请他们入第二层。
当然这并不是答应睡觉的意思,只是……你长得还马马虎虎,勉强看得过去,能当我备胎的意思。
柳不栖真正心仪的,会直接请上三楼,被请上过二楼的,在柳不栖空虚的时候,排队被她临幸。
所以这群一楼里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男人,眼见模样极俊的萧让,自是沮丧于自己今日又白来了,暗恨萧让抢了他们的机会。
云歇还没忘,今日来酒楼的目的不是柳不栖,而是和萧让比喝酒。他拉着疑惑不解的萧让找了个靠窗的偏僻位置坐下。
因为不确定萧让酒量,云歇先少点了些,又叫了不少佐酒菜。
等上酒时,云歇想了想,还是嘱咐道:“你记住了,呆会儿如果边上那群人突然不吵不闹,正襟危坐开始搔首弄姿了,你立马……”
“什么?”
“看窗外,对,立马看窗外,无论听到什么动静,千万不要回头——”
云歇话还未说完,边上一桌人喝高了,说了老大声一句:
“你听说了吗,连云相都曾拜倒在老板娘的石榴裙下……”
萧让眼光骤沉,凤眸里阴鸷一闪而过,不由微微攥紧指节。
他随即唇边溢出一丝轻漫从容的笑,接过小二送来的酒,替云歇温上:“原来是旧情人,难怪你不让我进。”
“……”云歇瞪大眼,立即摇头:“我没有!”
他现在不想惹恼萧让,那一纸契约,践不践行还不是萧让一句话的事情,他根本没和萧让谈判的资本,特别是临近结尾,更得小心看他脸色行事。
萧让垂眸淡哂:“新欢旧爱,我自是要好好会会她。”
旧爱都叫上了,他显然是不信,云歇瞬间焦头烂额。
偏偏边上的醉鬼还在添油加醋,笑得淫|荡:“老板娘还说,云相床榻上的战绩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那东西当真是利器,所向披靡——”
“……”云歇瞥了眼萧让越发阴沉的脸色,直觉不能再等了,勃然站起,怒道:“你们又不是云相,别他妈瞎说!跟真的似的!”
身后倏然传来女子婉转若莺啼的轻笑:“自是真的。”
酒楼里倏然寂静,只闻众人齐齐的抽气声。
云歇听到这熟悉的女声,瞬间觉得世界都灰暗了。
柳不栖什么时候不出来,偏偏挑这时候出来了!
萧让低笑两声:“边上人不吵不闹,正襟危坐开始搔首弄姿,你说,我还要看窗外吗?”
云歇:“……”
“奴家柳不栖,见过二位公子。”
跟前的女子年逾二十,华服步摇,极美艳绰约,风韵大气,正媚眼如丝地望着眼前二人,但明显视线停留在萧让身上的时间长上不少。
萧让却不看着这世间少有的美人,挽袖替云歇倒酒,莞尔一笑:“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毕竟人正主都发话认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