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垣脸上泛起薄红。
徐瑨低声问,“有没有想我?”
祁垣轻轻“嗯”了一声,伸手搂着他的脖子,踮起脚尖。
徐瑨低头跟他亲了个嘴,却不敢深入。
俩人抵着额头,都叹了口气。
“我们都会想办法的,尽快接你出去。”徐瑨又道,“对了,婉君姑娘还在外面,说是有事找你。”
他疑惑道,“你们早就认识?”
当日在通州时,婉君非要见祁垣时,徐瑨便觉得有些古怪。但这位扬州名妓今年三月才初次入京,彼时祁垣已经进国子监了,徐瑨也没见他去过花街柳巷。
祁垣一愣,也有些意外:“婉君姑娘?找我?”
徐瑨点点头。
俩人都觉得古怪,但那婉君是跟着阮鸿来的,又坚持非要单独跟祁垣说,徐瑨只得让他进来。
婉君姑娘竟是只身前来,连个婢女都没带。
祁垣茫然地看着她,就见婉君冲他盈盈一拜,随后从袖中取了一封信,递了过来。那信被人用泥封住,显然十分机密。
祁垣接过来,莫名其妙地拆开一看,却是一笔极为漂亮的绳头小楷,挺拔秀丽,内含筋骨。他的目光往后一溜,待看清署名之后,脑子里“嗡”地一声,整个人都怔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ps:关于大理寺职责的几句,主要引用《唐六典》《大明职官志》
《律令》是引用的《大明律》的内容。会审时有证据规则和回避制度,但其实漏洞很多,执行的时候不怎么严格。
(古代判案,大部分是不管有罪没罪,上来就打一顿,有的连证人也打)
pps:前面钱江知县写成了知府,渣作者刚去改了下
第52章
来信人,是扬州齐鸢。
祁垣才看到这个名字,泪水便不受控的涌了出来,啪嗒啪嗒往下掉着。他瘪瘪嘴,使劲憋住心里的委屈,从开头看起。
“逢舟兄亲启
扬州数日,恍如一梦。某本是多舛之人,命有一劫。熟料数月之前,不意变故,竟牵连足下,致君父子隔阔,相见无期。某每念及此,寝度难安,愧入肝脾。然人面已变,北归万里,竟成奢望……”
祁垣边看边哭,数月来的委屈、埋怨、害怕一下子有了宣泄口。
徐瑨在旁愣住,想要过来,却被婉君姑娘伸手挡住了。
“徐公子可否在外等候?”婉君柔声劝道,“小女子有话要跟祁公子讲。”
徐瑨迟疑了一下,看了看祁垣。
祁垣浑然不觉,只恍恍惚惚地读信,渐渐明了了扬州的事情。
原来当日他落水之后,那几位小厮并没有察觉。齐府当晚发觉小儿子不见了,慌忙派人四处寻找,等把人打捞上来,已是一天之后。
那时候还魂归来的自然是“假齐鸢”。
小齐鸢水性不错,竟然突然溺水,大夫又见他脚腕上勒痕明显,急忙告知齐父。齐府众人这才骇然大怒。他们发动族中诸位叔伯弟兄并所有家仆四处查问。最后终于探得隐情,竟是跟京中来的官员有关。
齐父一怒之下,向扬州知府诉告,谁知扬州知府推说无凭无证,百般敷衍。齐父气不过,扬言要上京告状,竟惹得官府警惕起来。
假齐鸢醒后,原本想回京看望,但他没有功名在身,去开具路引也遭阻挠。扬州城的乡绅士族渐渐对齐父避而不见,假齐鸢暗忖其中有异,只得劝族中长老暂时忍下此事,莫要见怒官吏。等自己将来博取科第,为齐府改换门庭之后,自会找那仇人算账。
齐父见他经此劫难,竟懂事知礼起来,心中既觉心疼,又略感安慰。
之后便是齐鸢带病参加县试府试,连中案首,因文采绝艳,竟惊动了浙江提学。
这提学官督一省生员,对齐鸢十分赏识,扬州知府见风使舵,连夜赶走那几名京中恶少,抓了行事的两名恶仆定罪。
齐府出了一口恶气,大摆筵席。齐鸢借此机会,拜见了扬州名妓婉君姑娘,请她代为打听京中事宜。
“……某如今独居闲处,却累君照管亲眷,感涕不可言。然祁府多事之秋,某贸然行事,恐移殃齐府众亲,只得暂绝北归之望……,此信干系甚多,幸勿示人……某思仰之念,无缘面话,唯有北向再拜,叩头默祷,望足下万万自重……”
祁垣一口气看完,久久不能回神。
时间过去太久,狱卒在外催促起来,婉君姑娘面色微变,不得不出声提醒:“祁公子,信纸背面还有。”
祁垣忙翻过去看,却是对方写的两点叮嘱。
一是忠远伯府有免死金牌,倘若伯府蒙难,祁垣可用金牌保命,祁夫人和云岚都是女眷,若是被流放,请祁垣代为求杨太傅和刑部的都林校尉从中周旋,半路截下。若被没入教坊司,则请祁垣告知婉君,他自有安排。
第二,则是告诉祁垣,他已将祁垣以前的存钱,共一千八百六十两白银,换成银票,托付婉君姑娘代为转交。
祁垣看到一千八百两的时候,眉头使劲跳了跳。
最近实在太穷了,十两银子都是巨款,忽然看到这个数字,竟让他有做梦的感觉。
狱卒再次过来催促。婉君姑娘忙暗示他将信收起。
祁垣心中一凛,将信揣了,冲她深深一揖。
多亏这女子侠义,自己才能知道这些。以后跟扬州往来信件,恐怕也要多靠对方了。
婉君侧身避开,冲他笑了笑,“小女子已托周御史代为照看一二,祁公子需要什么,只管跟狱卒提起,小女子会想办法安排。”
祁垣一愣,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狱中的待遇这么好,原来除了徐瑨,还有别人暗中照顾。
“多谢姑娘。”祁垣抹了抹脸上的泪,“让姑娘破费了。”
“这是哪里的话。”婉君莞尔一笑:“都是公子的银子,所以用起来很痛快呢。”
祁垣愣了下,忍不住也笑了。
这封信无疑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祁垣回到牢房,坐在那发呆半天,手里暗暗捏着信纸一角,哭一会儿又笑一会儿。
自己死不了了!
老太傅会救自己,方大哥会救自己,徐瑨会救自己,那个人也会救自己!
哪怕他们都救不了,免死金牌还能挡一次!
只要自己能活着出去,以后还怕什么?!
钱也有了,有钱万事通,什么事情都有解决的办法。
祁垣终于有了一种归宿感。
他开始想家,想扬州,想昔日歌楼舞榭,柳湾桃坞。也想彭氏和云岚,想方大哥,想徐瑨,想他的银缎白马,通州夜游……
夜里那老头睡去时,祁垣又偷偷拿出那封信,翻来覆去地反复看,恨不得将每一个字刻入眼底。直到上面的内容都已烂记于心,他怕半夜被人摸去,这才才将纸浸入自己偷偷留下的米汤中揉烂销毁。
七月末,朝中终于下了圣旨。
元昭帝谕内阁:“……朕今宫中喜事临迩,又值乡试大考在即……今岁各省直姑□□罪囚,重者减轻,轻者径释,以示朕好生至德之意……”
忠远伯通敌谋反之案,因“案情犹疑”“证据不足”,押后再议。高崖被监候在牢,祁垣被放归家。
时隔数天,祁垣终于重见天日。
彭氏带人接他回府,母子俩痛哭一场,祁垣换了衣服,重审这一方天地,忽觉人生恍如大梦一场。他将原身的诗稿再次翻出,谨慎晾晒,又取了那块沉香木,小心翼翼地放在书箱之中。
大难已过,祁垣神思松弛,大睡两日。
又过几天,朝廷奏准各处乡试行令提调官转行主考官,命右春坊右谕德兼翰林侍读陈允恭,左春坊左中允监翰林编修王亥主顺天试。
三年一次的大考终于到来。
方成和托了徐瑨带话给祁垣,却是当日东池会上行酒令时,他替祁垣所接的鹿鸣宴诗的最后几句。
“身名虽待文章显,气质须从道义涵。海内如今人物眇,掀天事业要奇男。”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读者说最后的诗句看不懂,在这解释一下,感兴趣的可以看看。
这首诗叫《建宁府鹿鸣宴诗》,是南宋名臣高斯得写的。
-第12章 方成和替祁垣解围的时候,用的前四句,这里的是后四句。
总体就是发一下“海内如今人物眇”——当下运筹帷幄的贤臣太少,没怎么有能人奇才的慨叹。再表达一下自己求贤若渴,希望朝廷能惟贤是用的期待。
方成和引用此诗,一是狂傲,认为自己是贤臣奇男。二是致敬名臣,想要做当世高斯得。
附上全诗。
建宁府鹿鸣宴诗
高斯得
鹤书夜下建溪南,拔尽乡英万口谈。
帝阙伫听胪唱九,宾筵试咏鹿鸣三。
身名虽待文章显,气质须从道义涵。
海内如今人物眇,掀天事业要奇男。
ps:其实看不懂也没关系,并不影响看文_(:з」∠)_
pps:高斯得的诗歌有“诗史”之称,因处置贾似道,被留梦炎所构。理宗称呼他为硬汉。
第53章
祁垣出了大狱之后,便堂而皇之的以身体不适为由,不去参加乡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