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长卿不可思议:“信不信我削你!”
伍子胥冷笑:“你有那本事吗?”
于是砰砰又打了起来。
拳拳到肉,绝不弄虚作假。
又一次僵持时,伍子胥锁着孙长卿的腿,开口道:“这样吧,我数三声,一起松手。”
孙长卿:“行。”
“一。”
“二。”
“三。”
两人谁也没动。
孙长卿真是见识了什么叫人面兽心芯里黑:“我之前一直以为你是那种谦谦君子来着。“
他有点一言难尽的感觉,最开始认识的时候,他眼里的伍子胥是斯文的,温和的,有礼而得体的,冷静而自持的。
然而伍子胥渐渐露出了他的真面目,孙长卿觉得自己当初看错了人了,这明明是个祸害,这个混账东西……实在是很对他的胃口!
两人僵持着,腿锁腿,手锁手,孙长卿与他身体整个相贴,从腿到手,全面感触到面前人肌肤的灼热、肌肉的细腻,和身体里的力量,那是独属于强壮的高大男子的力量。
伍子胥笑起来,胸膛都在细细震动,道:“彼此彼此。”
孙长卿愣了一下,忽然失了继续闹下去的兴致,便先松了手,伍子胥不明所以,随即也松了手,道:“怎么了?”
孙长卿道:“不是说要去女闾吗?赶紧去。”
两人傍晚去了女闾,因伍子胥第二天还有公务,不能过夜,二更时分便回来了。
回来途中,孙长卿与伍子胥说起各国之间的奇闻异事、风花雪月。勾肩搭背,笑了一路。
第17章 教学(修)
时维七月,中元。
毛笔在手中转了几个圆圈,孙长卿一边转笔一边讲着周礼,讲完之后自己去倒茶水,问道:“太傅除了周礼还讲了什么?”
专毅兴奋的开口:“讲了吴季子挂剑赠徐君的故事,哦,因为齐国使者快来了,太傅还说了齐晏子二桃杀三士的故事。”
孙长卿:“行,说说你对季子挂剑怎么看吧?”
吴季子挂剑赠徐君,说得是当年季子在出使诸国时,曾到访徐国,徐国国君对季子所配的宝剑很是心仪,但不好意思开口索要。季子察觉后,也想把剑赠给徐君,但“君子无剑不游”,他接下来还要访问晋国,若没有佩剑便失礼了,所以也闭口不提,只是心中下了决定,从晋国回程之后,便把宝剑赠予徐君。
然而,当季子回程经过徐国时,徐君不幸身染重病,已经去世。
于是,季子在徐君墓前祭奠,并把自己的宝剑挂在了徐君墓前的松树上。
随从劝他:“徐君与你并无深交,如今他既已逝去,你又何必还把宝剑送出去?”
季子答:“当时我已决定把剑赠给他,此诺虽未说出口,但生死不逾。倘若因他故去而不赠,便为自欺。”
此事流传开来,徐国人歌曰“延陵季子兮不忘故,脱千金之剑兮带丘墓。”,以此来表达对季子的敬意,季子的行为也被人们广为赞颂。
于是专毅一脸敬意,佩服万分:“季子真是个好人。”
孙长卿:“……”
孙长卿道,“专毅,我给你说,你不能因为一件事,就随便判定一个人是好人了,人的好坏很不容易区分,也很难界定,不能轻易下结论。”
专毅仍然觉得季子是好人,于是问道:“先生,那要怎么样才能判定一个人是好人?”
孙长卿道:“说不好。这个答案因人而异,有人觉得怀仁善之意就是好人,有人觉得多做善事就是好人,具体怎么判定,人人心里都有自己的一杆秤。”
专毅点点头,孙长卿问他:“如果一件事,你做了,就成了他人眼中的好人,但是做了,自己良心不安,你做不做?”
专毅道:“不做!”
孙长卿又问:“那如果一件事,你做了,就成了他人眼中的坏人。但是不做,良心不安,你做不做?”
专毅犹豫着,过了半晌,期期艾艾道:“我……不知道。”
专毅不甘示弱:“那,夫子你呢?你做不做?”
孙长卿笑了。
“我这人啊,最图地还是自己舒服,要是真碰到那种事,为了自己能舒服,那也只能去做了。他人评价的好坏……我难道能为他人委屈了自己?”
“我做事,不求随意所欲,但求问心无愧。”
专毅看着孙长卿,觉得这夫子的形象格外高大光辉。孙长卿想起来齐晏子的事,道:“季子高华,这等秉性放在现在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不过学学其实也没什么,但是晏婴——”
孙长卿试着忍了一下,但没忍住,一字一顿:“小施伎俩,便除掉了三个顶天立地,于君于国都有大功的勇士,虽于己有力,却于国大损。君子以仁义礼智信立身,这等心术,不能去学!”
“是!”专毅一凛,上午夫子刚说过,齐国的晏子,仅用两个桃子,就除去了号称“齐国三杰“的三位勇士。公孙接、田开疆、古冶子他们三位将军勇武过人,有的在战场有万夫不当之勇,有的对齐王有救命之功,可惜这三个结拜的好兄弟之间却被挑起了意气之争,先是公孙接自杀,随后田开疆因羞愧难当而自杀,最后古冶子不愿独活也追随而去。
真是可惜!
接下来师徒又说了半天,专毅方才离去。
孙长卿自己坐了一会儿,那三位将军,他都很熟啊。
“我们本是朋友,可是为了一个桃子,他们死了,我还活着,这是无仁;我用话语来吹捧自己,羞辱朋友,这是无义;觉得自己做了错事,感到悔恨,却又不敢去死,这是无勇。我这样一个三无的人,没有面目存活于世。”
古冶子将军的笑声依稀还在耳边,遗言他还记得清楚,但人已经不在了。
良久,他把嘴一撇,转身去了酒馆。
——
王都梅里与延陵不同,酒馆子遍地开花。这天下午,孙长卿在城北的小酒馆里坐了半晌,喝完了两壶梅子醪,听邻桌的汉子讲了段一位有情有义的好儿郎与一个水性杨花的妓/女之间的恩怨情仇故事,临到故事末尾,忽然听到一个醉醺醺的声音道:“……他多仁义,他多高尚,给他王位人家都不要,可人家偏偏什么都有!我们呢?什么都没有,死了烂了都没人搭理!”
这是在说季子!孙长卿皱眉,看向那说话处,见六七个闲汉在那边几案上,其中一人面容枯黑、身材矮小、体格单薄,此时起码有了七分醉意,身体摇摆不止,简直像片风吹着的黑树叶子,大风一刮就能没影儿了。
而刚才说话的,也是这人。
季札在吴国的声名极好,每每入城时,能享有百姓花雨相迎的礼遇,当下临桌的汉子就先拍案道:“你这莽夫!季子怎么样,不是你我能评说的!”
这矮小男子被这一喝,醉意醒了大半,声气不弱反强:“季子怎么样?季子生来为公子,你我生来为小民,他是天上云,你我就是沟底泥!事实在这儿,莫非我说地不对?!”
邻桌汉子道:“季子当然高贵,但你刚才话里对季子不满,这才是不对!”
矮小男子面露嘲弄,声音极其不屑:“你脑子不清楚,连话也听不清?我只是对老天爷不满,季子不慕名利,偏偏二十岁就被称为贤公子美名远扬,不要王位,偏偏老天爷就是要把王位一次次的推给他。但你我却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一辈子费尽心机也达不到那样的地位,最多也无非是能像专诸那样,走了大运,死后封个子爵罢了!”
汉子恼极了脱口:“我稀罕专诸那样么?那也算走运?死都死了,就算封了子爵又如何!”
然而话刚出口,周围许多人脸色都变得不悦,适逢乱世,时人疯狂,许多人为了名声和爵位不顾一切,专诸在他们这些尚名尚尊的人看来,是极其值得效仿的。
矮小男子扬起下巴,冷笑道:“专诸现在能得封子爵,得享宗庙,岁时祭祀,千百年后也是要留名史册的,人生苦短,不过三四十载,被后人知道他活过,你觉得还不够?我等堂堂大丈夫,不求扬名天下,但若是一辈子庸庸无为,那活着和死了,于这世间又有甚么两样?!”
“好!”
“说得妙!”
这男子话音刚落,便听见轰然叫好声,还有人朝那汉子取笑道:“你不稀罕?你稀罕也没用!”那汉子嘴笨一点,也不知事情是如何到了这个地步,当下面红耳赤,便想要冲上去动手。
矮小男子向周围闲汉使了个颜色,接连站起了好几个。
眼看一场打斗就要开始,那汉子走到孙长卿桌前时,孙长卿径自给搂住了:“喝醉了就爱动手,你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啊?算了算了,咱去找流姑娘醒醒酒去。”
搂着就走,那人反抗:“你谁啊?你怎么知道流姑娘?”
孙长卿暗道,我听你讲了一下午了:“连我你都不认识,你是喝了多少啊?以后可少喝点吧。”
矮小男子打量了孙长卿几眼,又重新坐下了。
孙长卿搂着那人出了门,走出一段后便松了手,那人被风一吹,酒也略微醒了些,回想起刚才情形,拱手道谢,要拉着孙长卿再找个酒馆继续吃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