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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胥长卿 (扬墨)


  他不怕死,但不会主动寻死。
  两人又缠打了几个回合,季札划破孟泽手臂,孟泽仰面跌倒,剑也脱手而出,季札追上前拿着剑朝孟泽胸腹刺去——
  这小孩的脸真是稚嫩——
  电光一闪间,季札的剑刺偏了。
  季札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他的剑已经贴着孟泽脸庞刺入地面,孟泽一脚跺在季札身上,季札吃痛跌倒,孟泽飞快地拿起那把贴着他身体的剑冲上去,季札还来不及动作,剑尖已直指咽喉。
  剑光凛冽。
  “住手——!”
  “季子——”
  “不要动季子!”
  季札本来吩咐仆役拦着周围的人,但此时连仆役都冲过来了,虎视眈眈围了一圈。
  从木不敢乱动,看着那剑尖心惊肉跳:“少年郎,你行行好,放了季子吧!你要我的命行不行,我把我的命给你……”
  “闭嘴!”季札怒道:“都到一边去!”
  决斗是受人尊重的,平常决斗时,少有这样的场面。
  从木额上的青筋暴动,但不敢再说一句,仆人把他搀到一旁,眼巴巴相望。
  孟泽看着长剑,剑刃上映出季札苍老的脸,季札叹了口气,仰起头看着孟泽。
  孟泽沉默了一下,刚才季札刺偏,他有点感觉。
  这人害得他家破人亡,在生死决斗中却放了他一次。
  孟泽艰涩道:“你刚才……为什么放了我?”
  季札一愣,想了想:“你太小了。”
  孟泽怒道:“这是决斗!”
  季札笑了笑,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这是决斗,我本该尊重你的。
  但我没能下得了手。
  我确实优柔寡断,但如今花甲之年,估计以后也改不掉了。
  孟泽的剑猛然向上抬至下巴,季札下巴受痛,顺着抬起来。
  孟泽的剑却还是没动作,季札慢慢地睁开眼,只看见那小孩死咬着嘴唇在哭。
  他脸上有许多擦伤,也有许多血和泥,嘴唇干裂,脸上一滴滴眼泪往下滴。
  那天刺杀时,他在哭;今天见他,还是哭。
  季札心里一叹,这孩子怎能如此心软?若不是碰到了他,他要怎么才能报了这个仇?
  但这是个好孩子,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实在也有他的责任。
  季札叹口气:“对不住。”
  孟泽抬眼看着季札。
  季札道:“我对不住你父母,也对不住你。”
  如果重来一次,他一定会慎重一点,再慎重一点。
  “晚了!”孟泽气道。
  孟泽咬咬牙,闭眼把剑挥下。
  鲜血四溅。
  孟泽睁开眼,狠狠道:“恩怨两清!”
  季札的肩上多了一道伤,从木扑过来围住了季札,喜极而泣。
  几个医工忙上来给季札治伤。
  孟泽转身,这几天,无数人来跟他说,季札为人多么高尚,这些年在延陵做出了多少政绩,你父母的事情,实在是怪不得别人。
  那么他一家落到这个境地,就是罪有应得?
  他流浪三年,想自己的阿爸,想自己的阿妈,想曾经的快活日子,他想,倘若季札不曾禁酒,会不会当时情况就不同了?
  倘若季札不曾贴出告示,会不会就不同了?
  这种想法像是火星,在他苦难的生活里亮起来,让他有了一个奔头。
  他实在是很想手刃仇人。
  最终在他要刺下去的时候,却闭上了眼睛。
  让上天来决定吧,这一剑下去,如果刺中了,是天要他死,如果他侥幸没死,那是他命大,从此也恩怨两清。
  最终,刺偏了。
  那……就恩怨两清罢。
  孟泽低头,转身走了。
  众人给他让开一条路,他一顿一顿的趔趄着行走,身影单薄而瘦弱。
  他放过了季札。


第13章 归程(修)
  太阳升了又落,流云聚了又散,从红日破晓到星光细微,月上柳梢时,孙长卿躺在伍子胥的房顶上,乘凉。
  虫声鸣鸣,夜风拂面。孙长卿两手垫在后脑勺后,翘着二郎腿,发出一声喟叹:“还是你这里凉快,西院也不知是哪个混账建地,连个风都刮不进去。”
  伍子胥躺在旁边,语气凉凉:“你一个小小的武士,还想住多好的屋子。”
  这混帐人模狗样,嘴里就没什么好话。孙长卿翻了个白眼,声音倒是一本正经:“也不用太好,白玉床,貂皮毯,屋里再有个女人,我也就不想什么了。”
  伍子胥很认同地点点头:“要求太低了,这女人若是个绝色美人,我看还差不多。”
  “那也不用。”孙长裙笑起来,翘起的脚慢慢画了一个圈:“美不美也无所谓,只要看着顺眼,又知冷知热会疼人的,我真地就知足了。毕竟——”
  孙长卿悠悠:“做人不可太贪心啊。”
  “你倒是知足常乐。”
  伍子胥翘起嘴角,眯眼看着东方的荧惑星,那星星此时合了它的名字,发出一点微弱的光芒,仿若萤火。
  孙长卿坐起来,取下腰上的那个酒葫芦,这一葫芦酒是他刚来延陵时和别人打赌赢来的,味道与以前喝地都不同,别有风味,所以不舍得喝,现在还剩一些。
  孙长卿尝了一口,咂砸舌头,递了过去:“老伍,尝尝。”
  伍子胥伸手接过,晃了晃,故意嫌弃道:“这么少?”
  孙长卿呲他:“有的喝就不错了,瞎讲究!”
  若在平常,多少酒都无所谓,眼下在延陵,酒就尤其难得了。伍子胥笑意一闪:“罢了,今天给你个面子。”仰头咕咚咕咚喝了,神色十分餍足:“好酒!”
  孙长卿瞪他一眼,期待道:“怎么个好法?”
  伍子胥:“余香绵长,味正而清,是酒中佳品。”
  “果然识货!”
  孙长卿心中大喜,接过葫芦时听见水晃声,没想到里边还剩了一点,顺口喝完了:“这酒真不错,虽然是荷花酿的,却是一点涩味都没有,也不晓得怎么酿的。”
  伍子胥笑吟吟道:“这酒在延陵难得,却也不是特别好,我自己酿的梨花白,比这还要再好上三分。”
  孙长卿心中微微一动:“老伍,你什么时候走?”
  伍子胥道:“明天晚上,我向季子请辞,准备后天一早走。”
  伍子胥正儿八经地担着行人一职,而这个官位的闲忙与时令息息相关,很简单,适合各位使者赶路的时令,忙;不适合的,闲。
  各国使者都没有受虐的嗜好,因而三伏天和三九天最闲。
  眼下夏日未尽,使者也少,但他手上还有推行铁具、修筑新城的许多事情,能在延陵待半月已是足够长了。
  孙长卿诧异:“怎么这么快?”
  伍子胥:“还有其他事情要忙。”
  孙长卿点点头,伍子胥做事情,向来负责严谨,讲究有备无患,这半个月相处下来,他也有所了解。
  只是,他和伍子胥虽然认识时日不多,却是一见如故,看法、见识和脾气都十分相投,遇到这人之前,孙长卿哪怕是做梦,都想不到能有人与自己这般挈合。
  一时听到他居然后天就要走了,便有些怅然若失.
  伍子胥笑道:"长卿,我还欠你一顿酒,不如跟我一块来梅里,尝尝我自己酿的酒?”
  孙长卿闻言有些意动,他是真舍不得伍子胥,相处时间太短,此次一别,也不知以后何日才能再相见。
  伍子胥又道:“你要是不来,就算了。只是——”
  伍子胥叹气:“那酿酒的水都是我自己一点点采的花露,一直埋在梨花树下,当初两坛,现在也就只剩一坛了,我就是觉得,美酒须得赠知己,这最后一坛酒,若是能给你喝,那才算是值了的."
  朋友若把话说到这份上,那还有什么可推的!
  孙长卿胸中涌出一阵豪情:"好,我跟你一块去,到时候喝了你的酒,你可别心疼!"
  伍子胥回他:"你喝光了都没问题!"
  季札对朝中的政务很是熟悉,伍子胥和孙长卿请辞后,季札当即允了,伍子胥也利索,前天晚上请辞,第二天一亮即启程。
  离别前,季札看着子胥,眼神温和,开口道:“伍子胥,别让过去的事,毁了你以后的一生。”
  伍子胥礼貌回应:“我不需要这句话。”
  于是伍子胥乘着船顺流而下,返回都城梅里。同行地还有十几位回梅里的工匠,以及武士孙长卿和女医工清苓。
  孙长卿从来没坐过这么长时间的船,也从来不知道自己晕船晕的如此严重,路上吐得天昏地暗,不辨日月.清苓一路上给他施针,奈何效用不大。
  “嗝——”孙长卿捂住嘴巴,无颜面对清苓。天可怜见,他腹里难受,什么东西都不想吃,刚刚强吃了一点点干粟,现在居然打嗝了。
  清苓轻笑:“无妨,我给你扎一针,就好了。”
  她在孙长卿眉骨上方的攒竹穴上扎了两针,孙长卿眨眨眼,等了一会儿,下一个嗝没来。
  “真好了。”孙长卿喜形于色,赞道:“清姑娘高明。”
  清苓收拾好医箱站起身:“下次再打嗝,就点按攒竹穴,那样也能缓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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