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御剑而出若鸷鸟,又在下一刻被鳞爪劈空压下,骨肉碾碎成尘,血火交融的光影舞动在森寒巨目中,魔龙的瞳孔微微收缩,一点寒星在眸中陡然放大,眨眼逼近!
腥风平地骤起,化作无数利爪将迷雾撕扯成絮,魔龙在千钧一发之际偏过头去,剑光擦着眼睑而过没入雾气里,散碎白雾又汇聚成形,但凡深陷其中,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烟锁烽火,雾笼凄惶,白衣剑修就如一片云朵隐入雾里,悄无声息地来到魔龙头顶不到五丈处,长剑褪去蓝光,沉默地对准龙首,随着狂风大作,剑锋下落!
忽地,朱雀城内爆发出一声巨响,不知何处陡然绽放万丈红光,狠狠刺破穹空,无形的力量如波浪般冲击开来,剑锋被迫偏移开去,反叫魔龙察觉踪迹,长尾兜转而来,一把将白衣剑修的身影打散成雾。
这动静非比寻常,鏖战双方都为之一震,魔龙发出一声高亢龙吟,撼动天地俱颤,在场魔族随之咆哮,爆发出仿佛山呼海啸一般的气势,它们如得号令迅速变幻阵型,不再一味阻挡,反而主动冲入玄门战阵厮杀纠缠,眨眼间难分敌我,而魔龙身躯发出一阵爆响,一瞬变回人形,拼力一掌抓住直刺而来的剑刃,不顾剑锋穿掌而过,硬生生将持剑者打入城墙,本就布满裂纹的城楼立刻倾塌,压碎不知多少血肉。
趁此机会,罗迦尊飞身落在城楼废墟上,反手化出一道令牌,脚下猛然一震,刹那间地裂数丈,废墟与土地一同坍塌下去,露出一个十丈见方的巨大地洞!
变故惊住在场所有人,但见一只剑炉从地洞中盘旋升起,下方还有无数金光如风筝线般攀扯其上,罗迦尊一脚踏在炉边,染血手指在令牌上一抹,厉声喝道:“天地同生,日月昭昭,朱雀涅槃,业火成象——开!”
话音未落,乱石炸开,一道白影如皎月出云般持剑刺来,瞬息已至,罗迦尊被这一剑贯穿肩膀死死钉住,可他仍是晚了半步。
早已熄灭的炉子刹那复燃,火光炸开,一声刺耳至极的狂鸟尖啸从地洞下骤然传出,一瞬间席卷四野,远远回荡。
火焰顺着金线蔓延开去,眨眼不到就烧毁了附着在末端的符咒,无数金色咒纹在熊熊烈焰中燃烧成灰,金线次第崩断,剑炉已经变成了熊熊燃烧的巨大火球,向着下方轰然坠落!
白衣剑修脸色剧变,想也不想地飞身去推,罗迦尊的龙尾却在这一霎爆出,死死缠住了他的腰身,周遭离得较劲的其他修士见状,浑然不顾生死扑了下去,欲将剑炉推出轨迹,可是无论道行高低都引火烧身,伴随着连声惨叫,剑炉坠入了下方水潭。
一瞬间,天地间万籁俱寂。
下一刻,整座朱雀城都为之战栗,尖啸声越拔越高,倏然刺破耳膜,无论修士魔族都是耳鼻渗血,蔓延在大地上的血水、空气里少得可怜的水分乃至沙漠里常见的荆棘树,俱在一霎那蒸发消失,大地在颤抖中龟裂,岩浆从缝隙里涌出,一团殷红如血的火光从地洞下霍然亮起,隐约可见不死鸟在火焰中张开双翼,即将挣脱囚笼!
三道符纹腾空而出,一为天云、二为山峦、三为人像,正是三宝师当年留下的封印,仅仅一个呼吸不到,三重图腾依次消失,火光暴涨,烈焰冲天!
“轰——”
无比炽烈的火焰化为成千上万只凶兽从地下奔涌而出,草木土石一瞬成灰,通体血红的不死鸟睁开双目,火焰凝成的羽翼倏然伸展,随着它一飞冲天遮蔽穹空,大雾与黑暗都被烈焰焚烧,天空与业火炼狱似在此刻地位倒转,不死鸟张口尖啸,将一幕烈火热浪带回此世!
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一片火红!
这不仅是封印千年的朱雀烈焰,更是朱雀法印的焚天领域!
它的啸声尖利怨毒,残缺的传承让不死鸟在漫长时光里烧尽了理智,它在这方寸之地压抑了太久,甫一见天日,就要焚毁万象!
火浪如潮,道也好,魔也罢,都在骤然爆裂的业火中变成一块块熊熊燃烧的焦炭,有人飞上高空欲躲开烈焰,就有无数火光化为飞鸟紧追不舍,一边捕食猎物,一边将火势蔓延到天上,远远望去,仿佛绽开了一朵巨大无比的业火红莲。
罗迦尊离得太近,在烈焰冲出地穴的刹那,他的身影就被彻底淹没。
当他睁开眼睛,已不知过去了多久。
天空依旧是火红颜色,入目所见尽是烧焦残骸,土石已经炭化,整座朱雀城都被付之一炬,屋舍街道化为乌有,仿佛这里亘古便是荒漠,从不曾存在过任何东西。
开战之前,欲艳姬就将朱雀城里一半兵力秘密传送出去,留下的不过四五万,玄门攻城则有近十万众,可到如今,他连一具尸体都看不到。
天下众生无计量,能在朱雀焚天域里活下来的却屈指可数。
罗迦尊身上烧伤严重,血液都好像变成了岩浆,灼烧着他这副残躯,他上半身还是人形,下半身已不受控制地变出龙尾。
坤德令还在他手里,只是早已化成一把铁水。
它不仅是地法师的象征,更是蕴藏大地精魄的神器,即便道魔殊途,但有坤德令在手,朱雀烈焰就不该伤到他半分。
可罗迦尊现在重伤濒死。
坤德令被污染了,附着在内的地灵不复存在,只剩下烙印表面的咒文作为钥匙,它能开启朱雀门,却会在这之后变为废铁,罗迦尊只能凭借魔龙之躯硬生生抗下朱雀烈焰。
他快死了,却还不想。
无论作为眠春山神,亦或者魔龙罗迦,他这一生拥有的实在太少,到现在仅剩的这条命,也是生母用自己的命换来的。
不管落到何等境地,他都要活下去。
罗迦尊吐出的鲜血很快被蒸干,他在这一刻孱弱如凡人,烧伤摧毁了他大半理智,只能凭借求生的本能一点点爬向朱雀门,地洞下岩浆般的流水已经重归明澈,焚烧天地的不死鸟收敛羽翼,变成凡鸟大小,趴回漂浮在洞口上空的火焰巢。
他向不死鸟伸出手,那火红的鸟儿抬眼看来,似乎被气息吸引,扇动翅膀落在他掌心,却在他收拢五指时,溃散成红色碎光。
一同溃散的,还有这摇摇欲坠的天地。
“你输了。”
倾塌的城楼拔地而起,消失的尸骸重现面前,适才在他面前被火焰吞噬的白衣身影缓步而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伤痕累累的他。
罗迦尊的喉咙像吞进了一块火炭:“你……是……”
他轻笑一声,指尖在下颌一抹,这张脸就如面具般坠地破碎,身影也似水光般荡漾扭曲,原本神情冷漠的白衣剑修眨眼变成眉目倾绝的蓝裳心魔。
“对,是我。”
琴遗音俯下身,他背后溃散的世界彻底消失,变成一本烧焦大半的书册坠落在地,又被另一只手捡起。
青木看着损毁的《钟灵册》,又看着满目狼藉的战场,神情复杂,一时无言。
罗迦尊终于明白了,这是一个弥天幻境。
琴遗音不知如何洞悉了欲艳姬的谋划,遂将计就计,说服青木将玄门兵力分化开来,大半蛰伏在魔族大军所在,只有不到万人作为诱饵前来攻城。按理来说,如此悬殊的兵力差距很快就会被识破,奈何琴遗音幻术卓绝,青木又手握《钟灵册》,上载玄罗五境风光,以入微秘法截取天下山川一道生气,可谓在这本书里就有一个缩小的玄罗人界。
在战争开始之初,青木就躲在暗处将画在《钟灵册》上的朱雀城解放出来,而琴遗音利用幻法操控五感修改虚实,假扮萧傲笙缠住罗迦尊,一步步把控战争节奏,让所有人都在不知不觉中从真实步入幻境。
这一场惨战,其实是在幻境里展开的。
《钟灵册》与玄冥幻法合力,虚与实的界限变得格外模糊,罗迦尊能感知到欲艳姬那边的动静,按照计划提前打开朱雀门,破封烈焰却是冲入幻境里,现实中的朱雀城只在最初受到一霎波及,紧接着琴遗音退出幻境,始终守在外面的青木关上《钟灵册》,幻境立刻闭合,以玄冥木在外构造第二重幻境作为缓冲界,如此接连消磨朱雀之力,直到《钟灵册》被毁,玄冥木无力支撑,幻境终于崩溃,被困其中的朱雀法印这才回到人间,火焰依旧未熄,到底熬过了最初的爆发,不死鸟恢复理智,自主收敛力量。
幻境里的修士魔族都在烈焰中化为乌有,除却罗迦尊外无一生还,饶是如此,这等伤亡仍要比预期的任何一种结局好上太多。
朱雀门就在不远处,不死鸟飞回水潭,浑浊的岩浆变得通红透彻,乍看仿佛流动的火晶石。
罗迦尊却已不能抵达那里了。
“欲艳姬终究背叛了你。”琴遗音看着他掌心残留的铁水,“她做这一切只为了罗迦尊,可你本不是他,也不想摒弃自我,彻底成为她所爱的那个他,注定会被放弃。”
自岚长老死后,坤德令就落在罗迦尊手里,期间只借给了欲艳姬,能做下这种手段的人不作他想。
对于欲艳姬来说,在最初那位与她共度八千年岁月的魔尊死后,所谓“罗迦尊”就只是空有其名,她会臣服于每一个顶着这项名头的大魔,也就代表她随时都能放下,然后去选择下一个罗迦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