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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醉亦歌亦山河 (蕉下醉梦)


  更不用说,代代忠良的常家,从未听过一句“披肝沥胆”。
  这句忠心之词,居然被祝政用在谋逆族人身上,这在常歌听来,尤其刺耳。
  远忠不如近佞,诚不欺我。
  常歌怒火中烧,他咬牙问道:“常家人,到底算什么?有用时论功行赏、无用时即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我父亲日日训诫义胆忠肝、勿有他想,却被无端鸩杀。枉他一生戎马,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难道常川不配你一句‘披肝沥胆’么?难道常家不配你一句‘忠心不二’么?你以这样的话语来谈论一个谋逆氏族之人,难道不觉讽刺么?”
  祝政面有愧色,抿唇不语。
  常歌步步逼近:“不辨忠奸……看来大周真是亡的恰如其分。”
  祝政扫视一眼常歌,沉着声音说:“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么?”
  “那你又知道你现在在做些什么么?祝政?”常歌怒火攻心,快速应道。
  “我知。”
  祝政再不是乍梦初醒时分斜倚着身子的祝郎姿态,现下他面若冰霜,常歌仿佛又望见了之前那个捉摸不定的王。
  祝政缓缓起身,说:“你最没有资格质问我。”
  他拍了拍宽袍,拂袖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1]益州单设尚书台以分权,尚书令执掌;荆州丞相开府,尚书令为丞相属官;吴国设尚书台,但基本以羊丞相为中心,实被架空。
[2]鞶囊:装印鉴的小荷包

  ☆、疑心

  祝如歌听着帐中争吵,想为将军出头,却听不明白二人争执的内容,只得站在主帐门口惶恐踟躇。
  山河先生掀帘而出,还险些撞上了他。
  如歌一眼瞥到向来镇定如常的山河先生,竟罕见地情绪失控,挂着一丝怒色。他不敢阻拦,由着先生向外走,望着他一把拉了囚车笼门,坐了进去。
  祝如歌听到帐中翻倒之声,掀帘一看,连将军也在发脾气,将桌上能掀的东西都掀了。
  常歌背对着主帐门帘站着,怒从心上起,带着他的胸腔肩膀都强烈耸动。
  这背影看着确实是满腔怒火无处发泄。除此之外,将军今日未披甲,不知是前两日寒毒折磨还是近几日茶饭不思的缘故,如歌只觉得他的背影带着些瘦削、也带着些悲凉。
  祝如歌进帐,默默拾掇着地上的狼藉,待他呼吸平静了些许,这才轻声说道:“将军别气了。先生自己进了囚车了。”
  “进了就进了,冻冻他清醒清醒。顺便,再把囚车给我挪远点儿,看着烦。”
  “是。不过将军,外面……还在化雪呢……”
  建平的冬日,虽在南部,但深山冻雪,可不是开玩笑的。常歌前几日才受了那彻骨寒风,听他一劝心中也有些担忧起来。
  常歌顿了顿,说:“你去送大氅,不许说是我送的。”
  说完,他看也未看如歌一眼,径直往内帐走去了。
  ******
  荆州。
  巴陵云溪行宫。
  事出紧急,荆州丞相梅和察连夜冒雨奔至宫城,将世子自歌舞升平中一把捞了出来,逼着他面对荆州的狂风骤雨。
  山河先生势头正猛,方才定了衡阳、同交州联盟,接连被世子因个人恩怨折辱。私仇恩怨倒也算了,让梅和察未能料到的是,世子居然在家国大事上也昏聩无比。他趁着各路将军出防之际,居然大逆不道、行弑父篡位之事。
  尤其是,挪到云溪行宫之后,梅和察亲自过问,细细审查,当日现场之人俱一口咬定与世子无关,这过于一致的说辞,反而更让人起疑。
  梅相叹了口气,似乎想将这繁重心事随着叹息卸下几分。
  反正,此事已全权交予陆阵云,料想不日也会有个妥帖的结果。阵云,是个睿智稳重的人。
  “丞相!丞相!”
  外间传来了低沉踏实的声音,方才如风中残烛的梅相眼中又有了光。他扶着遍描螺钿的攒框强挣着坐了起来,一旁的刘世清急忙为他披上裘氅。
  “丞相,信忠来迟,丞相受惊了。”甘信忠受了引导进了内间,见着梅相几乎油尽灯枯之景,不禁心惊。他想起了壮志未酬,骨灰洒遍大江的荆州大司马司徒浩志。
  见他惊心胆颤几欲滚落热泪,梅相摇了摇头,叹道:“生死天命,乃常事矣,信忠不必多心。”
  甘信忠的眼中盈了热泪,折出殿内微弱的光:“丞相还未见荆州霸业雄图……”
  梅和察挥了挥手:“垂垂朽矣,不提也罢。你来之后,可有见过日盛?”
  甘信忠点了点头:“颇受打击。”
  “打击?”梅相皱了眉,咳了几声:“恐怕不是吧。”
  甘信忠偏着头想了想,望见梅和察额上几欲全白的发,终而还是作罢。
  “夷陵苦战,他竟想着借水鬼因由层层盘剥路过船只,这才耽误了战机。我只以为他只是有些徇财好色,犯不上有什么大错处,没想到……”
  梅和察言至此,像是一股气不顺心,又剧烈地咳嗽起来,胸腔之中尽是骇人之音。
  梅相疑了世子。甘信忠在心里默默地想到。梅相为何会忽然疑了世子?定国重臣,最忌君臣猜忌,一旦离心……
  甘信忠不禁想起,前段日子,梅相因山河先生一事同世子池日盛百般争执的光景。这个想法只是冒了一下头,便被甘信忠自行摁灭了。
  他未开口明言。
  一旁立着的尚书令刘世清抚着梅相后心,低声说道:“口岸一事有蹊跷。恐有人陷害世子。”
  梅和察的咳凝滞了片刻,他回首望着这位自己最为得意的门生,问:“世清此言何解?”
  刘世清撤了抚着丞相后心的手,向着二人分别行礼,答道:
  “禀将军、禀丞相,下官此前见了一信使,此人特意前来荆州,知会与交州共享口岸之事。当时下官愚钝,并未参透其中奥妙,随便便打发去了,现下仔细回想起来,方才知晓其中玄虚所在。”
  梅和察深拧了眉头。刘世清知晓梅相生性忠良,平生他人随意结交外臣,急解释道:
  “老师勿要多心。此人掌着卫将军令牌,下官着实为难,不好驳了见贤将军的面子[1]。不过……幸而见了此人,否则,这夷陵却真是要丢的不明不白了。”
  甘信忠听到“夷陵”二字,急问道:“世清此话怎讲?”
  “此人为吴国说客,原是想自共享口岸一事,让吴国分上一杯羹。但他言谈之间俱是交州业已把持口岸之词,听得下官颇为生疑。现下回想起来,蜀商渗透,初来荆楚之地,缘何会如此顺利。口岸盘查,即使世子有令,辎重大事谁敢耽搁,缘何出奇一致、关关盘查,又明知九畹溪一带水鬼肆虐,仍执意走此路线。
  此次夷陵陷落,皆因辎重滞后、粮草供应不及所致,若不是如此急迫的因由,料想御风将军断不会贸然出兵、又被对方伏击个正着。”
  甘信忠抚了抚薄须:“此事我与世清所见不同。
  夷陵一役,输在‘势’。此处均为自家人,我非挫我军士气。前几日夷陵布阵图送到,细细分析,夷陵必败无疑。辎重一事,只是将我军引入对方想要开战的时机而已,算不得根本因由。”
  刘世清拱手道:“但听将军详述。”
  甘信忠胸中有家国山河,信口便述:
  “单看此次布阵,益州军夷陵中心、南北开花,三相联合,围困建平、襄阳,以绝夷陵后路。同时南岸伏击,诱我军主力,待渡江溃乱之时,益州北岸主力一举出击,此用兵之人运筹帷幄,三处相倚,遥相呼应。
  而反观我军此役,建平、襄阳、夷陵各为其政,一味固守。三处毫无相互支援倚仗之意、又无人统筹规划,自是难以形成益州那般的合攻之势。终而襄阳固守,建平内外夹击溃败,夷陵南北发作溃败,皆因毫无全盘观念所致。
  故而此役,益州三股合一,已成大势;我军各自为政,实已神散,此次兵败,着实不冤哪……可惜我一身难以兼顾南北战事,衡阳才定,宜都又乱……”
  梅相听了甘信忠这情真意切的一番话,虚弱地咳了几声,这才开口道:“故而,朝堂之上我多次力保山河先生。可日盛年少气盛,只想着当日驭马之辱,难有容人海量……此番若无谪黜一事,料想我荆州多一提纲挈领之人,也断不会入此田地……现下建平已失,兵将尽折,先生怕是凶多吉少……”
  甘信忠应道:“此事我知。先生无恙,只是在益州军营中,受了些许委屈。前日里大雪,益州军丧心病狂,竟留着先生独坐囚车,身处风雪寒天之中,怕是这一冻,要落下寒根。”
  梅和察气色仿佛忽然转好:“受些伤寒只是皮肉之苦。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他转而问道:“先生既在益州,可有法子送信?”
  甘信忠点了点头:“有。梅相您还记得,此前世子曾起过纳贤念头,此后便一直差了中军携领乔仪、乔匡正一直跟着益州建威大将军之事么?”
  梅和察缓缓点了点头:“些许记得。此人……还跟着么?”
  “风雨无阻,不曾懈怠。此人现下正在益州军建平主营外探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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