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这么说,说完后,景骊依然将脑袋送到了卫衍的手边,义无反顾地去接受可能会有的糟蹋。
说实话,他的心里还残留着很多年前卫衍服侍他洗头时的惨痛记忆。那次,卫衍一开始随便揉了一下就算完工,被他训过以后,就好像和他的头发有仇,一手重一手轻地在他脑袋上面乱揉一通,最后以扯断他的一缕头发做为结束。
再后来……咳咳,再后来发生的事,对他而言当然是好事,如果这次卫衍再扯断他一缕头发,他也不介意让卫衍重新回味一番,当年他是怎么让卫衍记住教训的。
“臣的手艺,陛下尽管放心。”皇帝提的那次,是卫衍第一次帮人洗头,结果自然惨不忍睹,现在他肯定不会再犯这种错。
卫衍坐直了身体,决定用手上的功夫,让皇帝改变那个不良印象。
卫衍很有自信绝不会再出当年那样的岔子,但是他没有料到天有不测风云,他面对的是做事经常不按常理出牌的皇帝,出各种状况的可能性是极高的。
他正在认认真真地将香脂均匀地涂抹到皇帝的头发上,抓起来准备揉出泡沫时,突然感觉到胸口一凉。
“啊!”
“啊!”
两下惊叫声几乎同时响起。
卫衍望着手中的头发,简直是欲哭无泪,刚才事出突然,他一不留神,就没能掌握住力道,后来发现不对,及时收手,却依然扯掉了皇帝的几根头发。
景骊则抬起头来,揉着脑袋望着卫衍,摆出了一副这事与他无关的委屈姿态。
“朕刚说完,你就重蹈覆辙了。你是故意的吧?说,打算怎么补偿朕?”景骊那恶人先告状的指控声中,是毫不掩饰的蛮不讲理。
“如果不是陛下突然那个……臣怎么会失手?”卫衍明知皇帝是故意的,依然试图和他讲理,不过说话声已是结结巴巴的,明显是被皇帝的无耻气到了。
皇帝故意捣乱,竟然还要倒打一耙,把责任推到他头上来,这种事情,是一国之君应该做的吗?
“朕突然哪个了?那个是哪个?朕怎么听不懂?”说着这种无辜谎话的皇帝陛下眼中的那抹纯洁善良,简直可以让所有的路人观之信服,不过到了现在,卫衍还会相信他的话,那就是卫衍太傻了。
“就是那个……就是咬了臣一口。”说着说着,卫衍的脸上又开始烧起来,他终于明白煞有其事地和皇帝争论这件事,很明显是傻上加傻。
“你自己凑上来要给朕咬,朕不咬岂不是太不给你面子了?”景骊又闲闲地冒出了一句风凉话,不过他眼看着卫衍气红的脸色要转白,马上就转了话头,“好了,让朕看看有没有咬破?没事,亲一下就不疼了。”
这根本就不是疼不疼的问题吧?卫衍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完全被皇帝气得说不出话来了。当然,这种时候景骊也不希望他再说些有的没的,很快,用唇舌封住了他的嘴巴。
“头发……”一番唇舌纠缠,意乱情迷后,卫衍好不容易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好心提醒皇帝,他的头发才洗了一半。
“没事,只要你肯好好补偿朕,朕就恕你扯断朕头发的罪。”可惜,皇帝和他关注的不是同一件事,显然他们又是在鸡同鸭讲各说各话。
卫衍还想说点什么,不过皇帝接下来的动作,很快就让他自暴自弃地放弃了这个念头。
如此这般,卫衍的体力终是被榨得一干二净,迷迷糊糊中他被皇帝抱回了寝殿,粘上枕头就睡了过去,再也没有力气和皇帝理论。
他醒过来的时候,寝殿里面已经暗了下来,身边空无一人,除了帐外燃着的烛火偶尔传来烛芯爆裂的声音,四周都很安静。
龙榻外厚厚的九重幔帐全部放了下来,他看不到外面的天色,无法估算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就翻了个身,还不曾张口唤人,外面就响起了宫女们轻微的脚步声。
“侯爷醒了?是不是饿了,起来用点东西再睡,晚膳有一道羊肉煲汤做得极好,陛下特地给您留着。”
宫中伺候的宫女内侍,听声辨音的功夫都学得极好,她们听到殿内有了响动声,就知道卫衍醒了,很快捧着衣物依次入内,卷帘的卷帘,更衣的更衣,梳洗的梳洗,几下就把卫衍收拾整齐。
“什么时辰了?陛下呢?”
幔帐全部卷起来了,卫衍才发现外面已是漆黑一片,现在这个时辰肯定很晚了,皇帝这种时候竟然不在这边,他不由得有些奇怪。
“还有一刻就到子时了。陛下去昭仁殿批奏折去了。”一宫女恭声回答,脸上却带了些别有意味的笑意。
“陛下白天扔下一堆奏折和侯爷胡闹,只好晚上辛苦啰。听福吉总管说,昭仁殿那边有厚厚几叠奏折等着御览,陛下怕是要批到天亮呢。”另一宫女说着说着,也轻声笑了起来。
卫衍这么听下来,脸上也有了笑意,他在心里悄悄嘀咕了一声“该”。刚才那么欺负他,现在遭报应了吧。不过他仔细想了想,却又笑不出来了。
做皇帝的,想要轻松可以很轻松,日日笙歌曼舞酒池肉林不问政事的皇帝史上不乏其人;若要辛苦也可以很辛苦,呕心沥血操劳成疾英年早逝的君王史上比比皆是。
景骊的宗旨一向是不委屈自己,且向来姿态潇洒处事游刃有余,外人看来他这皇帝做得极其轻松自如,不过其中的辛苦,大概只有他自己清楚。
就算是卫衍,也因为在一起时,皇帝常常要和他胡闹,而忽略了他不在身边时皇帝理政的辛苦,其实除了皇帝明目张胆在他面前偷懒,扔给他去做的那些事,其他该做的事,皇帝一样都没有少做。
用过迟了好几个时辰的晚膳,卫衍没有在宫女们的劝说下去歇息,而是以消食散步为由,跑到了昭仁殿。
昭仁殿外静悄悄的,除了福吉在里面伺候外,其他的内侍都屏息候在外面。
有小内侍见到他过来,似乎想张口通传,卫衍赶忙向他打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悄无声息地进入了殿内。
皇帝正伏在案上思索些什么,不曾发现他进来,倒是福吉,很快抬起头来。
两个人隔空说了一会儿哑语,不知道是不是在说同一件事,说了半晌,福吉终于明白了卫衍的意思,由卫衍接手了案头磨墨的位置,悄悄退了出去。
景骊考虑了片刻,才写下批语,他合上奏折搁下笔,像往常那般张开右手。平日里伶俐万分的福吉,今日好像被砖头砸了脑袋一般犯糊涂,竟然又往他手里放了一本奏折。
“茶。”他不耐地开口,抬眼一扫,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换了个人,语气瞬间就柔和了下来,“你怎么来了?不好好歇着,跑这边来干嘛?”
“臣一个人睡不着。”卫衍从旁边温着的茶壶中,倒了盏茶水,小心地捧到皇帝跟前。
一个人睡不着?这话怎么听着很有些哀怨的味道?若不是刚刚才喂饱过他,景骊忍不住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冷落卫衍太久了,他才会有这样的抱怨?
景骊脑子一转,就转到了歪处,不过看卫衍一本正经的模样,就知道他肯定不是那个意思。他见卫衍没有发现这句话很有歧义,只能按捺下来,不去提起了。
他接过茶盏,拉着卫衍的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拿过左手案头的一本奏折递到卫衍手里。
“既然你睡不着,就来替朕分忧,帮朕干点活。”
第二十四章 上行下效
皇帝拿给卫衍看的那本奏折, 是民议司呈上来的密折。
关于民议司,前面曾经提过,自天熙三年四月皇帝设置以来,到如今已经整整十四年过去, 经过多年来的苦心经营,民议司的势力早就遍及景朝的疆域,在“广纳民智”的同时, 也充当着皇帝的耳目,与暗卫中的稽查司一明一暗相辅相成,共同成为皇帝体察民情,监察百官的利器。
这样的发展早就脱离了齐远恒当年进言的初衷, 但是抱着物尽其用的皇帝自鸣得意, 不明所以的群臣无法介意,知道实情的那些人,比如谢萌等人, 心知他们若想安安稳稳吃饭睡觉, 就得学会闭嘴。
至于卫衍,他也知道这些事,不过他没觉得这个民议司在皇帝的手掌下变得面目全非, 有什么不妥,在他的心里, 忠君爱民是不应该起冲突的, 如果起了冲突, 他也会用自己的方式来劝谏皇帝。
而皇帝多年来的所作所为, 也表明除了在有关他的事上,皇帝无法保持为君者的理智,经常要做些骇人听闻的事,在其他事上,皇帝做错的时候并不多,所以对于皇帝如此滥用民议司的行为,他始终不曾多置一词。
现在他手里的这份密折,上奏了一件既关民情又涉百官的要事。
“常大人是个能吏。”这是卫衍翻完这份数百页的奏折后,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当时他心里面最真切的想法。
这位常锡年常大人官职不过是民议司辖下某府的一名小小中丞,却上了一份极有远见的奏折,不但指出了他忧心的事,还有无数具体的事实为佐证,显然是花费了不少力气才收集到的。
“朕小时候,太后经常告诫朕,上有所好,下必盛焉,朕那时候嘴里应是,心中总是不以为然。事到如今才明白,太后所言不虚,事态发展至今,朕有很大的过错。”对于此事,景骊也颇为感慨,这罪己的姿态,摆得非常端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