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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雪深/洒家 完结+番外 (funny2333)


  谢浚和他目光一对,心里不由砰地一跳,忙去抓他的手,谁知道夜风忽而转烈,雪霰兼天涌起,如堂前梨花般沾衣拂袖,这么一晃眼间,哪里还有人影?
  连带着蜷缩在一旁的赵椟,都失去了踪迹!
  大雪汹涌激荡,冲刷到院墙之外,四处都是凛然的落雪声,半点光亮也无,只能听见簌簌的履雪声,倍增苦寒之意。
  赵椟耳中纷纷作响,耳廓凝了层白霜,冻得通红,只觉风刀霜剑,将一身躯壳破开了个空腔,引漫天风雪倒灌进来。
  只有胸膛是火热的。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正伏在一个人的脊背上。隔着薄薄一层单衣,那热度源源不断地倒灌过来,连带着被拧脱臼的两条胳膊,都熨帖起来,隐隐泛着钝痛。
  那鬓发间的白梅香,近在眼前,他竟有一瞬间的不可置信。
  背着他的人,是——
  那满腔的戾气,都找着了宣泄口,狂涌而出。
  “你疯了?还要留我一条命?我的命贱,是你拣剩下的,是不堪教化的祸患,何必留我?”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无穷无尽的风声。
  他心中酸楚已极,仿佛又回到了那年太庙外的大雪中,那时遥不可及,玉山般背影,这时却嫌单薄了。
  解雪时本就病恹恹的,近来又清减不少,此时背负着他一个成年男子,不能不说艰难,他甚至隔着风雪,也能捕捉到那断断续续的喘息声,仿佛是从心肺间直透出来的。
  这条路也因而显得出奇漫长。
  赵椟那乱发纷纷披在面上,被风雪一激,如同刀刮一般,心中忽冷忽热,激愤与酸楚相交加,竟是从眼里恨出泪来。
  “你是要我做个明白鬼么?我不懂,我真的不明白,我哪里比不过那呆子?他有的,我怎么也得不到!”
  他几乎是厉声嘶吼起来,那声音如枭泣一般,在雪中冲荡,只是解雪时却始终一言不发。
  “他有你亲手制的桐木琴,有名驹烈马,有百盏莲花灯……我有什么?我什么都没有!你偏爱他,处处容忍他,甚至,甚至连太子之位,你也想从我身上剥下来,即便我真是十恶不赦的厉鬼,那也是我最后一张人皮,凭什么!要不是当初你和父皇商议废太子,我又怎么会反,怎么会一路弑父杀亲,无路可退!”
  他愤懑之中,胸口剧烈起伏,心中毒火炽盛,反倒觉得对方的身体渐渐开始发冷。
  突然间,解雪时身形一震,剧烈咳嗽起来,那胸口震颤的力度,几乎要把心肺都倾囊而出。
  赵椟心中一悸,下意识地抬臂去蹭他的下颌,却莫名摸了满手的温热。
  “你怎么……”
  一股强烈的不详预感,如闪电般击穿了他,令他那五指都在惊悸中痉挛起来。只是那失落感稍纵即逝,转瞬被截断在短短一句话中。
  “废太子一事,我从未后悔,”解雪时咳嗽道,“你不适合为人君。”
  从未后悔!
  赵椟的面孔本就惨败至极,闻言几乎在盛怒中狰狞变形,他伏在解雪时肩上,竟是一言不发,死死咬着嘴唇,从眼里流下泪来。
  ——我求求你,后悔一次吧。
  风雪更紧,京中积蓄已久的寒气,几乎在这个雪夜里悉数反扑回来。这一路有多长,他心中生受了多少遍淬毒的针毡,他拼尽全力,也无法以血肉穿过茫茫棘刺般的成见,触碰到解雪时的手掌。
  直到一盏灯笼,斜照在面前。
  天旋地转间,那唯一的热源消失了,他如丧家之犬般,跌落在雪地中。
  提着灯笼的是个老僧,面目如铁,颇有金刚怒目之威。
  是皇陵边的菩提寺,供奉有一品佛骨舍利,因而其间僧人,武学修为颇为不俗,用来囚禁宗室罪人,最为相宜。
  赵椟道:“原来是要当尊活菩萨,我道先生怎么有心思来度化我这恶鬼!”
  解雪时道:“你心性未定,从今往后,便在此处修行,一日不出此寺,便一日不会有人伤你性命。”
  “我要你来度我!”赵椟冷笑道,“明明是你……”
  “株儿落水之后,你收到了十卷自法华寺求来的莲台经,用以压枕,风寒昏厥方醒,又有头痛之疾,服食的是平康坊的棠梨点霜膏。”解雪时道,“我确实有愧,不应苛而无当,以致成疾。”
  他面色煞白,气息微弱不可闻,却是生平罕见的平和,只是这平和反倒越发触怒了赵椟,令他双目中再度渗出泪来。
  “你不给我的,母后自然会……”话音未落,赵椟已经闪电般抬起头来,嘶声道,“你为什么会知道!”
  只是他这一问出口,又如石沉大海般,失去了应答。
  在骤然涌起的不可置信中,他猛地抬起头来,那眼中的泪早已结成了带芒刺的冰霜,一眼望去,只能看到一片白茫茫中,一点远去的背影。
  他下意识地用手掌去抹,谁知从掌心到手肘,都是猩红的血迹!
  ——那都是,都是方才从解雪时下颌处沾来的血!
  他心肺俱伤,又背负重物在风雪中行走这许久,恐怕肺里都是雪沫,性命危在旦夕!
  赵椟脸上冻僵的肌肉突突抽搐了两下,竟是用手肘支地,从雪中挣扎起来,谁知那癫狂的力度毫无用武之地,那老僧只用一只枯瘦的手掌,便钳制住了他的一切挣扎。
  “阿弥陀佛,施主,请随贫僧……”
  “他快死了,他就要死了!”
  他那厉声咆哮,如泥牛入海一般,被卷入了呼啸的风雪中,除却震得自己耳膜生疼,口中流血以外,竟是毫无用处。
  那老僧依旧道:“阿弥陀佛,施主,请随贫僧进寺吧。”
  此时火光斜照,赵椟余光一掠,只见他双耳处空空荡荡,结了两块黑褐色的瘢痕,竟是个空有一身功夫的聋僧!
  赵椟心中大骇,却只能被钳制在他手上,眼睁睁看着解雪时的背影,化作风雪中的一枚黑点。
  那缠绵的毒恨,同歹毒的情爱一道,都在这个茫茫大雪夜里,化作了这聋子耳中一场凄凉的笑话!
  (正文完)


第89章 番外:梦又不成灯又烬
  归元初年,万寿节。
  笃,笃,笃笃笃……
  夜深人静之时,梆子声骤然作响,声如急雨。
  赵椟眉心一跳,悚然起坐。
  他这人生性多疑,睡得极浅,最恨卧榻边窸窣作响,此时双目尚未睁开,面上已泛厉色,抄起枕下短剑,便向窗边掷去。
  “才几更天,哪个……”
  ——意想中的惨叫声并未响起。也不再有宫人殷勤地奔过来,为他更衣着履。
  他甚至还下意识地举起了手臂,等着绛纱袍笼在双肩上的分量,却只听到了哐当一声巨响,瞬间将他从那场旧梦里驱逐出来。
  事到如今,他已无黄袍可加身!
  只有那木窗不堪重负,刚如蚌壳般艰涩地张开一线,便撞在了纵横交错的铁链上,轰然倒飞而回。
  睁眼看去,除却铁链间重逾千斤的夜色之外,便只有房中陈设无限凄清的剪影,佛幔孤零零地飘荡着,线香早已燃尽了。
  与其说这是僧舍,不如说这是世上最为坚不可摧的囚笼。
  赵椟一言不发,依旧张着双臂坐了一会儿,乱发垂落在腮边,依稀还是解雪时昔年亲手所断时的模样,只在眼睑下多了一点狰狞的戒疤,是剃度之时,挣扎太过撞来的。
  “除他之外,谁敢渡我!”他那时厉声喝道,“让他亲自来,亲自来见我,来杀了我!去禀明你们的主子,谁敢落我的发,我就剜他的心!”
  这么疯疯癫癫地大闹了一通,反倒求得了赵株近乎宽和的恩典,准他以居士之身,披发修行,只是那点戒疤终究还是消不去了,在眼睑底下观音痣似的悬着,说不出是狰狞还是慈悲。
  此时他独坐在冰冷的青纱帐中,唯有这点戒疤摸起来还是温热的。
  可恨,可笑!
  那梆子声犹不肯止歇,鸟雀啄食一般,一迭声捣在他的脑髓里,令人说不出的心烦意乱。
  他听了一会儿,只觉得这声音极尽空旷,似乎是从后山曲曲折折地传过来的,夹杂着一缕缕粥香。这帮子秃驴成日里敲的是钟磬木鱼,何曾有过这么重的人间烟火气?
  正惊疑间,只听得木窗格上又是笃笃两声响,旋即传来铁锁被打开的声音。
  有人在开窗!
  那脚步声沉而浊,全然不若寺中武僧般踏雪无声,想来武功亦是平平。
  要知道他被困在菩提寺里这许久,平日里交道打得最多的,却还属那聋僧,真可谓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那满口的疯言疯语,都只能咬碎了咽下肚去。赵株对他的忌惮之深,可见一斑。
  这般严防死守下,即便凭他之狡诈多谋,依旧兴不起风浪来。
  这会儿突然间听得陌生的脚步声,即便是他,也眉心一跳,急急踏下床去。
  “什么人?”
  来人默不作声,那木窗格底下有块能抽出的窄木板,只能勉强伸出一只手臂,局促如狗洞一般,是平时里用来递食水的。这时被人轻轻拉开了,推进一只木盘。
  木盘上只放着一双竹筷,和一碗长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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